文/舒宜
孟筠玠不似素日的优雅扮相,颇有武生戏味,这本来也不是一出昆曲,也算是难为他们,好在演的都好,唱什么像什么,连带着席下都一片活络气氛。
一曲高潮接近尾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我怎瞧那个人越看越熟悉,原来是那个清秀小生,清丽的小娘子啊。”
孟筠玠他们正在舞台上演出,这突兀的一声调侃在人群中格外清晰,霎时间,更多人爆发出哄笑声,这是私下说,“我知道咧,最左侧的是娇羞的小青衣舫仙,可是婀娜多姿。”
“曾听说,有一个大户人家老爷意欲花重金来捧这个小青衣,不知被灌的什么迷魂汤,连好几房姨太太都不管了呢。”
眠茵愈听愈气,脸涨得通红,她抬头看了一眼戏台,他们依旧唱着,那一躬身一作揖,配合着戏词天衣无缝,本该是极喜庆的日子,却有那样多的污言秽语,可他们偏偏还得奉承这些人,动不得半分气,眠茵突然替孟筠玠难过起来。
旁边的一个中年胖男人侧头捂嘴,和旁人窃窃私语,“我可听说,那孟筠玠可是断袖之癖,啧啧……”语未尽,便都了然笑了。
“你们怎么这样侮辱人!”眠茵再也忍不住,扭头气鼓鼓对他们说,“便是在这样的场合,也该尊重尊重寿星。”
“咦,哪里来的不懂事的?”那人上下打量一眼眠茵,虽有些顾忌,但瞧着四下有人看着,难免伤了自尊,声音也上扬许多,鄙夷看着眠茵。
眠茵不想再理他,那人却不肯罢休,嚷嚷着说出许多难听的话来,台上的孟筠玠也看到了,甩衣袖举动微微顿了一下,倒是舫仙,给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可分神,便又是一气呵成了一连串的动作。
身侧有人识得眠茵,拉了拉那人的衣袖,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什么,那人这又倨傲打量眠茵,这才轻轻哼了一声,“且不说她,便是顾抚平来……”
话还未落,陆知呈远远过来眠茵身边,眼神关切上下打量了眠茵一番,问,“眠茵,你有没有事?”
说罢斜睨了那人一眼,眼神满是警告。
眠茵只道,“我没事。”
陆知呈这才放下心来,那人一看是陆知呈,顿时泄了气,擦擦额上的汗陪笑道,“原来是陆总长的公子,方才一时情急,赵某也是无意,怎么说也不能坏了顾老爷的好日子。”
陆知呈淡淡嗯了一声,又回头细细看眠茵,眠茵缓了缓气,才慢慢道,“知呈,我又出丑了。”
“你不要理那些人,和他们生气不值当。”陆知呈在眠茵耳畔轻轻说道,眠茵便也笑了。
台下一席人看着这样暧昧的举动,心中各有所想,倒是对顾抚平愈加恭敬推崇起来。
孟筠玠临下台前瞥见了这一幕,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舫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只慢悠悠道,“看这顾小姐,原来也是有高枝儿的,到底人和人是不同的。”
这一番话下来说不清什么意味,孟筠玠淡淡扫视他一眼,“还不走么?”
舫仙欢欢喜喜跟随着孟筠玠步伐,一声一声接着,“二爷,这一局下来,咱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我知晓,有一家新开的西洋咖啡厅,黑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改明儿咱们也去瞧瞧……”
眠茵所在的报社要求她们负责自己刊发的稿件,眠茵忙着好久,终于一字一句校队完毕,她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的槐花轻轻飘摇,倏忽间便有一朵落在了靠窗的书桌上,映照着微光,花瓣的朵朵脉络细纹清晰可见。
精致优雅,静静躺在桌子上,泛着浅浅日光,那气度像极了一个人。
无论是上妆还是不上妆,台上亦或是台下,举手投足间都是那样有韵味。
她想着想着双手撑着下巴又痴痴笑了,不知想到什么,又拿起笔,写着什么,其间或是皱眉思索,或是畅快愉悦,待写完了,又细细看了一遍,甚是满意。
季川戏班这一次油水赚得多,全班上下连着几日喜气洋洋,孟筠玠在奶奶那里,他自幼父母双亡,只留得一个亲人,二人一老一幼,艰难度日至今,感情愈发深厚。
“奶奶,今天我给你带了一些糕点补品,好好补补身子。”
孟筠玠把从外面买的药品吃食放在桌上,又叮嘱佣人碧莲好好照顾奶奶。
孟奶奶只穿了一身纯黑的小坎肩,头上虽满是银丝仍梳得一丝不乱,整整齐齐绾了一个小小的鬓,插了一枝复古老旧的银簪子。
她颤颤巍巍跛着小脚过来,慈爱看着孟筠玠,“奶奶年纪大了,能不用就不用,多留一些给我未来的孙媳妇。”
“奶奶。”孟筠玠无奈唤了一声,“说这些干什么,您老的身子呀,才是最重要的。”
孟奶奶拉着孟筠玠的手,不满孙子这种说法,她笑了笑道,“倒是隔壁家大姚的女儿,桂兰挺好,身体健健康康,干得一手好家务,那结实的身板,一看就好生养,准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哎呀,奶奶,你再这样说,筠玠生气了。”孟筠玠一提到这就头疼,可奶奶年纪大了,他也不能硬顶撞,只能顺着。
出了宅院回到季川戏班方才缓了缓气,他四处瞧着,没看到舫仙和班主,不知是到哪里去了,只有内里打杂的老佣人正津津有味看着报,听得响动,抬眼见是孟筠玠,拿着报纸走过来笑道,“二爷,不得了了,你且看看,咱们戏班也上了一回报纸,可出风头了。”
孟筠玠疑惑接过,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大的一行标题“季川戏班唱堂会,孟筠玠一曲颠众生”文章介绍了当日的盛况,右侧还特意空了一大片放置他们的戏照,角度也是拍的极好,他只看到落款是顾眠,心中有一丝丝异样。
文章最后,刊有新诗,题为《戏子》,“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所以,请千万不要,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他读完,心中便再也静不下来,恍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过来,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便是欢喜,也有不可抑制的激动感情,胸腔位置突突跳着,一声一声仿佛要震破耳膜,下一刻便要蹦了出来似的,她这样懂他,他只是想着,拿着报纸心不在焉,固定着拿报的姿势,连着老佣人唤了几声二爷才回过神来,便拿着报纸直直冲出门去,不知要到哪里去,老佣人在身后追问,“二爷要到哪里去?”话还未完,已经不见人影了。
孟筠玠只是想,他要拿着报纸好好问一问她,到底是怎样的意思,他隐约明白又故意不明白,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此刻便再也不想这样,非得清清楚楚弄个明白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