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老家每年冬天都会下大雪,没有雪的冬天是不完整的。那时候的雪温润而厚重,洁净而空灵,给人遐想与希望。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树梨花开”每到大雪来临之前,都会刮起强冷的北风,农人开始紧密的进行着防寒的工作准备:男人们把红薯窖上盖层干草再用土把窖口封上、把外面晾晒的干柴火收拾进来堆满灶台前、挑起大草筐从麦秸垛上撮回来足够牲口几天吃的草料、妇女们则扒出箱子底下一家老小的厚被子厚棉衣准备保暖排上用场……一切就绪后,一家人挤在一起静静的等待雪姑娘的到来。
雪姑娘要来,前戏看似轰烈,真正到来时,却是那样的低调,甚至还带着娇羞,她从天上翩翩起舞,慢慢落下,犹如精灵,没有一点声响,往往开始落下时花瓣小而且稀,与其说是花瓣,不如说粉末,细细微微,似乎禁不起空气的摩擦,禁不起泥土的亲吻,落到地上就消失得不知所踪,随后雪花慢慢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像柳絮、像落英、像鹅毛……直至铺天盖地的袭来,整个天空被一个巨大的白色泡沫团充斥着。地面落雪的融化速度开始赶不上天上飘落的速度了,慢慢的积了起来,遮蔽地上的一切,路面白了,房顶白了,田地里绿油油的麦苗也变白了,村上那些知名不知名树木在一起竞相而生的杂树林,不约而同一起开出了“梨花”。
头天还是灰头土脸的村庄,现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整个村子盖上了一层温润湿软的雪被子。
房檐下的麻雀,不断地冲进雪天中,在空中翻飞,窥探着地面,试图寻找到充饥的食物,一次次又无功而返;几只家养的大母鸡,卷缩在鸡舍中,咯咯的叫个不停,抱怨着雪姑娘这位不速之客打乱了它们的生活;调皮的小狗,在雪地里跳跃飞奔,累了停下来回头看看自己蹄印雪地中留下的杰作。
雪中漫舞,无非是当时青年人的最浪漫享受,那时下雪的时候,人们到外面是不用打伞的,雪落到身上不会很快就化,一会抖一下就全掉了,拿把伞是一个累赘,抖起来还可以取暖。
刚新婚的小夫妻,手牵着手,在雪中边走边说着悄悄话,不一会就一起白了头;俊俏的小家碧玉,三两个相约一起,轻跺着脚,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村西头游荡到村东头,顺便窜门找其他的小伙伴玩,一起扮演着“白发魔女”;最没有拘束的浑小子,时而在雪地里奔跑打闹,时而仰天静立,张大嘴巴,等待着雪花落人口中,让那一丝冰凉,来稀释青春的躁动,如果雪花不小心停在眉毛上,一下子就成了“白眉大侠”。
大雪过后紧跟着都是好晴天,下雪不冷化雪冷,但是冷也有冷的乐趣,清扫道路积雪、堆雪人、打雪仗都是很好的取暖方式,堆雪人往往不是为了把积雪打扮成一个多么好看的艺术品,而是在乎当积雪的搬运工那个劳动过程。
雪后温度骤降,河里的水面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胆大强壮一些的人们,会走上河面滑冰,那时也没有专门的溜冰鞋,滑冰的方式就是在冰上慢跑几步然后停住脚靠身体的惯性,鞋底与冰面直接摩擦向前滑行,能够滑得远的人,会得到一阵喝彩。
听大人说过,用每年的第一场雪洗手,一冬天不会生冻疮,玩热乎了的时候,会捧起一大捧雪,用双手捏成一团,用捂化的雪水浸润着双手,不停的揉搓,倒也不觉得冰凉,那时小孩子的手冬天是很少有干净的时候的,特别是手背上常常像镀上了一层黑锈,似乎总是洗不掉,但是现在在雪水滋润下加上长时间的揉搓,居然能搓起许多的灰条,孩子们的双手也因着一场雪而彻底洗干净一次,最得意的时候莫过于把手中的雪团趁某人不备顺势塞进他的衣领里,看着他打个激灵痛苦的尖叫一下。
通常一场大雪,要好些天才能化完,每天早饭后太阳出来,雪开始慢慢的融化,到了中午房檐上像下了大雨一样,滴答个不停,傍晚房檐下的滴水会慢慢越来越小,直至停止,这时屋檐上会缀下来一排圆锥行的冰凌,上大下尖,我们称之为冻冻条子,有时会掰下来一节当成冰棒吃,咬在嘴里硌崩响。
……
不知道是不是地球温室效应的缘故,随着年龄慢慢长大,故乡冬天的雪却越来越小了,一年比一年少了些泠冽的姿势,感觉不再有小时候那样好玩了,但是每到下雪的时候还都希望她能够下的大点再大点,多带来一些惊喜。
成年后来到南方城市打工,下雪的场景更很少见到了,偶尔侥幸碰到一次飘雪,也大多落下就化,没机会观赏亵玩。
去年春节会老家办婚礼,碰巧有天下午飘起了大雪,我异常兴奋,拉着妻子要去雪地里玩耍,在南方长大的她,似乎从来没看到雪姑娘这个冰美人如此的奔放过,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与我合个影后就赶紧躲回了房间,她也无法体会出,我对曾经伴我成长雪景的那种浓厚的感情,我余兴未尽,一个人顶着漫天的雪花到田野里走了一圈,看着白茫茫原野,踩着松软的积雪,眼前的场景没变,一切又像回到了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