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是雪的深厚而肥沃的土地,雪是从冬的壤里孕育盛开的花。一季没有雪花绽放的冬天是一种荒芜,一种衰败,一种无以名状的无奈;而一场不在冬天飘扬的雪,无论晚秋或者早春,也总显得突然、疏离、轻浮。
记忆中,乡野总是雪所钟爱的家园:那一场场酣畅淋漓的释放,总在一个漫长的夜里辗转孕育、在黎明时分从容达成,当晨曦微露,便有寒光尽显,却也将那种洋洋洒洒收得无影无踪。空气便似乎凝结成了颗粒,凛冽犀利的寒气,随着呼吸进入体内,让人心悸,那种清新却也无可挑剔。放眼望去,乡村里一片素洁,且带着青春的妩媚,带着神圣的美丽。树上挂着厚厚的一层雪,也托着找不到食的鸟雀,它们穿乎在枝丫间,放肆地鸣叫,碰落一把把雪粉,轻轻舞动的枝条露出一截截墨黑。大人们忙着在院子里铲雪,手握铣把呼出一大团白气。孩子舍不得这么好的雪,他们在大人未及触及的角落,忙着在雪里写字或者涂鸦,或者索性并着脚细细地踏出一串串脚印,印出类似轮胎碾过的痕迹,然后赶紧炫耀:“爸,你看,快来看呀!”。不怕冻的小子们已经暗暗团紧了雪球,吸溜着鼻涕,跟着头儿站成两拨,战斗一触即发!女孩子围着厚厚的围巾,跟着爸爸跑前跑后,央求着:“给我堆个雪人嘛!”于是,苯拙的那个叫“雪人”的东西没鼻没脸地站在院边上,像是做错了多大的事。
当然,随着孩子个子不段的蹿高,每个冬天里的雪人也越来越棱角分明。不断长俊了的雪人和雪仗总是占据很多人无忧的童年、绎动的青春,定义着我们有关纯洁的第一感觉,“瑞雪”也总是“丰年”的许愿书,安慰着我们尚无影迹的希望和理想。当然啦,好诗也总在雪天吟就,而“红泥小火炉”和洋洋洒洒的家长里短总是和雪夜更配……
——而城里的雪,总是遥远的,那种距离感如同天际干燥的山峦,在人们一直期待的末端,在那行将绝望的尽头。久未清洗的空气以一种叫“霾”的形式肆无忌惮,让沁人心脾成了担忧。进而,此起彼伏、痛苦无奈的咳嗽、喷嚏成为并不时尚的流行,人们哀天叹地,无奈至极,但总归也是没办法,也就听之任之、随它去吧。
然而,总有那么一次两次的意外,老天突然眷顾了永远熙熙攘攘、到处闹闹哄哄的都市,播撒一抹贴心的慰藉,于是,一种久违的意境就此铺开——
当天空暗了低了,楼宇也就高了缈了,于是,钢筋水泥的丛林就用它的茂密贯通了城里的地和天。从高处来的风,收住了狂野,却丢不掉执着,不情愿地慢慢跌落在大街小巷的水泥街道上,气鼓鼓地搅动一团团沙和尘,缓缓地铺散开来,向着西北的方向渐渐散去,地面于是显出本色的新鲜。低头族和耳塞族这时也不免要按下暂停键,惊异于这大自然突然登场的盛气凌人,留下一些新鲜的惊叹。
空气里是那种密实的阴冷,但这阴冷似乎也在弱化,过不多久,天忽地感觉又有点暖了,甚至是一种温暖,让人有春天将至的意外。
抑或间,隐隐地有一丝细微的凉意从额头或者鼻尖生成,那动静小得一不留心就会略过,但毕竟还是撩到了我们敏锐的神经。于是,带着疑问和渴望,仰头看天,天还是朦胧,可那朦胧里有了细腻和湿润,慢慢地,一种纷纷扰扰的舞动,从缥缈中摊平。一场表演的幕布就此徐徐启开。所有的声音瞬间凝固,生怕惊动了这隆重的盛典。舞动越来越闹,浩浩荡荡地,那些着了一身白纱的、轻盈灵秀的、温柔小巧的精灵,带着造化里的玄妙和偶然,带着遥远的奔波的执着,带着遗忘已久的温度,带着朝圣般的虔诚,带着母性般的温柔,把一缕恒远的梦化成一丝轻松的游戏,轻轻地拍打你的肩头,俏皮地触碰你的脸庞或者鼻尖。甚至那些大胆儿的,便柔柔地吻着你的唇。然而,她又是那么娇嫩,那么脆弱,禁不得一丝的伤害,但是,明知道选择就是终结,但她依然决然地甘愿以生命作为表达,把一瞬间的华丽留给世界,而把自己变成一丝温热的眼泪,溶入你的神经,你的心房。于是,有雪的世界美好得让人心碎。
最是纷纷扬扬飘落了一夜雪的清晨,下楼上班,带着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眼前的世界一片洁白,堆在地上的厚厚的雪,在晨曦里柔和滑亮绚丽,如丝如绸。早起的人们脚踩上去,厚厚软软,咯咯吱吱,开放出一串串伸向远方的枝叶花瓣。屋檐上,树枝上,厚厚的雪把世界扮成粉装玉砌的童话宫殿。任性的雪姑娘还把世界调成了慢放模式:于是大街上汽车们哼哼唧唧,或抱怨或发呆或是迫不及待地散发着平日狂奔的辛劳,赶路的人们谨小慎微、步步惊心,把平日里谙熟的行走变成舞蹈。天空明净,山河一色,天地无别,世界平等,我们终于可以在悠然的散漫中等等灵魂。
在纷纷扰扰的都市里,在碎碎琐琐的工作中,恰逢有雪落下的清晨,忽而抬眼看看窗外漫天的舞动,忽然就有一种久违的感动!是啊,有雪落下的都市是奢侈的;有雪落下的心灵是纯净的,有雪飘过的城市是美丽的!
作者: 石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