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实说，我对他感到憎恶。
在周一，我被警局的人半夜拖出被窝接手一个新病人。
那种感觉可不好受，尤其是当你不得不钻入棉被外的冷空气中来接手他，他气定神闲，你却手忙脚乱的像是你才是被接手的一方。
我第一眼就厌恶了这个衣着考究的亚裔年轻人，他坐在板凳上依旧从容。
并这该死的从容不迫。
我咽了一口唾沫，大致浏览了一遍他的罪状。在档案末行，有句简单的总结：杀害妻子及邻居，手段残忍。
我的第一反应是又一桩爱情伦理大剧，与上一个我听过的可能没什么差别。
于是我快速读了一遍精神病院管理条例，想要尽快地结束这该死的交接工作。不过出于我的责任心，我还是在末了多补充了一句:“这里头，我说了算，要积极接受治疗，配合精神评估，懂么？”
他本来在玩手指，但现在他抬起了头，脸上浅浅的笑开，“你是希望我接受治疗，配合精神评估吗？”
“是的。”
“好的。”
我尽力扯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脑子里只剩下我那温暖的被窝。
二、
本来我以为我与这个年轻人自此不再会有大的交集，因为具体工作不需要我亲自进行，而且他也确实听从了我的话积极治疗，配合评估，不会在治疗和评估上给我造成过多麻烦。
但事实上，这个年轻人总能引起我更多的关注。
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我正在办公室里喝着老友送我的茶叶。
突然我听到病房区有喧闹声，下楼一看，就见他正揪着另一个病人殴打。在他的身边已经躺下了四五个病人，还有更多精神病人流着口水围观，保安被围观病人堵在外面进入不得，整个场面乱轰轰的扎眼。
我咒骂他给我找不必要的麻烦，然后和保安一起挤开围观的人群。
余光瞄见参与这场纷争的几人，发现其中之一是我们院刚来的新护士基安蒂，还有一个是我们这儿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哈罗德，身材高大，凶神恶煞。二我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我了解这所医院，了解那帮病人间的道道弯弯。比我手下的所有医生或者上司都还了解。我为此感到自豪。
我狠狠的瞪了哈罗德一眼，让身边的保安把他拖进了电击室里。
我又威吓性的把头转向了这个年轻人，对他刚才的行为进行了一连串的谩骂。
“这是最后一次，白痴！”
基安蒂一开始还低着头在旁边默默听着，但随着我的谩骂越来越狠毒，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开始为那个年轻人辩解。
“是哈罗德那群人把我围住了。”她难以遏制自她嗓音里传达出来的紧张：“是我向吴之涣求救的。”
一直忘了说，吴之涣是这个年轻人的名字。
我简直哭笑不得：“但他给我造成了很不必要的麻烦。”
基安蒂一时不知道再如何为他进行辩解，憋的满脸通红。
“但他总之不应该受到惩罚。”基安蒂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好吧，这件事情就听你一次吧。”
我耸了耸肩，把头又转向了吴之涣“记住我说的，这是最后一次。”
吴之涣又浅浅地笑开:“你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打人吗？”
“是的。”
“好的。”
三、
正如我反复强调的，我讨厌吴之涣。一方面他总是不管是谁都有求必应，给我造成麻烦；另一方面，他用这种有求必应成功的吸引住了基安蒂。
我对基安蒂没有非分之想，虽然她确实长得很好看，但堂堂精神病院院长的下属竟然会被一个疯子吸引，这说出去多少有点打我的脸。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守在放风区旁，在观察精神病人的总体精神状况的同时顺带听了听基安蒂和吴之涣的聊天。
人和人的相处真的很奇妙。一个精神病院的护士竟然会和精神病人成为好友。
位“我是一个杀人犯。”
“我知道。”基安蒂点了点头。
“那你不怕我吗？”
“不怕，你又不会杀了我。”
“那你希望我杀了你吗？”吴之涣眼里充满期待。
“不希望。”
“好的。”吴之涣点了点头。
“但我有另一件事希望你做。”基安蒂突然认真的看着吴之涣。
“什么事？”
“你能再笑一次吗？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好的。”吴之涣说完就上扬了嘴角。
基安蒂也跟着笑了起来。
“切。”我强忍着因他们两人对话而产生的不适感。
四、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杀人的原因？”，吴之涣在某一天放风的时候突然对我说。
正如我之前所说，人和人的相处真的很奇妙，我讨厌他，他也没喜欢过我，但在他偶尔清醒时，我们就是可以在放风时间闲聊上两句。
“没有，你要愿意可以给我说说看。”
“好的。”
吴之涣接下来的叙述不带感情，也让我吃惊:那天他回到家，看到他的妻子和邻居腻在一起。他在一旁提着买来的菜看了好久，直到他的妻子终于发现了他。
“你怎么不生气呢？”他的妻子笑的有些轻蔑。
“你是希望我生气吗？”吴之涣问的真诚。
“不仅希望你生气，还希望你这个弱智气到要杀了我们。”邻居大笑起来。
“好的。”
于是他的妻子和邻居被他用菜刀剁到面目全非。
五、
“你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吴之涣看出来基安蒂的眼眶似乎是是湿润且发红的。
“没有事。”
“真的没事吗？”
“你好烦！我说了没事，你不要再问了。”这是基安蒂第一次吼吴之涣。
“你是希望我不要再问了吗？”
“是的。”
“好的。”
我也看到了基安蒂的眼眶，与吴之涣不同的是，我知道基安蒂因何而眼眶发红且湿润。
六、
我并不是整个医院唯一的话事人，甚至都不是最高的话事人，那个有一个好叔叔的副院长才是。
我对基安蒂没有过非分之想，但保不齐别人会有。
这一天，基安蒂正在检查精神病人的精神状况，还没检查够一半，副院长就走了进来。
我看到基安蒂下意识想把身子躲在病人之中。
可副院长还是一眼就望到了她，
“你过来，我有事和你谈。”副院长对着基安蒂把手指往向他身体的方向勾着。
“需不需要我帮你赶走他？”吴之涣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我第一次觉得吴之涣不总是那么讨厌。
基安蒂听了吴之涣的话，迟疑了一下，她看了看吴之涣，又看了看院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用。”
“好的。”
基安蒂和副院长走了出去，离开了放风区。
七、
基安蒂有很长时间没有再上班，但无论少了谁，地球都会继续转。
不过分关注这件事是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吴之涣却不懂这个道理。
在某一天例行检查的时候，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接着抓起我的衣袖把我拖到角落里。
“你干什么？要造反吗？”
“基安蒂去那里了？”
“可能是辞职了吧。”
“你不确定？”
我没说话，挣开他的拉扯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八、
基安蒂是在一个午后突然悄悄回来重新上班的。
吴之涣很高兴，但基安蒂却不再喜欢笑了。
吴之涣走到她身边:“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基安蒂缓过神来。
“那你希望我逗你开心吗？”
“不用了。”
“好的。”
吴之涣又转头向我走来。
“副院长以能治好他父亲的病为理由要挟她，为了她的父亲，她一直坚持着。”
“……”
“可这是骗她的，在她父亲去世之后，她突然发现原来副院长并没有治他父亲的病，只是把他扔在床上，输着无关紧要的药而已，甚至还会折磨她有些痴呆的父亲，她父亲的遗体上都是伤痕。”
这是事情的真相，但我只能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诉说。
“我太软弱了，我多么希望有人能为她的父亲报仇啊！”
“好的。”
九、
晚上我到达医院的时候，医院大院里已经有了股股黑烟，吴之涣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病房里逃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下把一把钢刀架在了副院长的脖子上。闻讯赶来的警察已经把大院封锁，将吴之涣逼到了北面的墙角里。
“把刀拿走，放了人质！”警察将枪口对准了他。
“你们希望我杀了他吗？”吴之涣用刀尖顶了顶胸前的副院长。
“再说一遍，快放了人质！”
“什么？我没有听清。”吴之涣把头从副院长身后伸出来，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
“嘭”，枪声响起。
好在刀从副院长脖子上滑落时还算有力。
吴之涣死了，血大股大股的涌出。
九、
我和基安蒂把吴之涣埋葬在了一座山岗上，这里阳光明媚，有鸟儿叫，也有花儿开。
“你能笑一下吗？我猜他希望你笑”
“好的。”基安蒂说完就上扬了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