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清 牡丹长恨

  白居易有一首长诗,名为《长恨歌》,内容是明皇与杨妃凄美的爱情。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竟是如此吗?

  汉皇的确重色思倾国,可并非多年求不得。此时作诗应是在住进明皇心里的武惠妃逝世后,他是玄宗真心爱着的女人,姿容无双。后来,高力士为他觅得梅中仙子江采苹为梅妃。妃淡妆素裹,清新宜人,如盛夏的一缕清风,又似万花丛中那一点绿,极得玄宗喜爱。她以深入骨髓的梅之品行感染君王,促进了开元盛世。十几载逝,玄宗已过花甲,未免贪图新鲜,喜新厌旧,又追求刺激之感,才有后来所谓的“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不过是替皇上遮丑的说法。白居易焉敢明言:杨妃玉环本已嫁得皇上的十八子寿王李瑁,是他令儿媳先出家,后又接入宫中,成为“娘子”,又为“贵妃”。既不敢明言,便接着奉承。“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是的。杨玉环体态丰腴,姿色绝世,艳压群芳。可,李隆基有鲜卑的血统,又值花甲暮年,自然是肥硕艳装的杨玉环更合心意,而不是已面对了十年的、始终淡雅幽静的江梅妃采苹。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此句已够委婉。杨贵妃势盛权大,他又怎能写她是红颜祸水,祸乱朝堂?此时是采苹上书极力规谏,可李隆基半分不听,半分不信,决绝的硬是要断送他们一起携手见证的盛世江山。采苹无法,只得罢休。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极言杨氏在后宫的地位,绝对堪为第一人。他得到她后不理朝政,夜夜笙歌,弱水三千,此后只取她一瓢独饮。尽管他的后宫有四万余人,竟无一人能再入他眼,包括宠爱了十几年,相守了十几年,尊重赞赏了十几年的梅妃江采苹。余生永不得见梅,唯有枝头春意闹的杏,三千梅芳,素雅伊人,他

都放弃了。

  只因采苹曾上书规劝,杨玉环视其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仗着宠幸,多番加谗陷害。玄宗终是选择了杨氏。一道圣旨,请她入了冷宫上阳。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她迷恋他,从此世界再无其他。终是引得了臣下反叛,叛者竟是爱妃的义子安禄山。战声起,霓裳落。他们携人慌忙逃跑,带着“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的狼狈。他出逃了,竟未顾及上阳东宫的梅妃,十几年的情谊,终不及……新欢入眼。连带上她都没有,真是彻底弃了……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她的作为引起了公愤,不杀不足以定军心,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它又是一道圣旨,赐死了她以及她的兄长。临了,还有一句:“愿妃子善地超生。”这是情谊吗?还是愧疚呢?梅妃入上阳东宫后,他曾想起过一次,还让人将她接来,后来……终是不能再续的前缘啊!他又对她弃之不理了,或许对她二人,都是有过一丝丝愧疚吧。最无情,是君王。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这是在思谁的好,又是在念谁的芳华?她携杨玉环出走后,梅妃为保清白,以白绫裹身,投井自尽。他不自责吗?十几年的情分!?芳草尚有情,他又怎会不思他那昔年各色梅花树下惊鸿一舞的梅精?白居易说他在想杨玉环,可我认为他想的是那个助他创开元盛世的素装女子,他的梅精。江山因杨玉环如此,一场风定,浮华一梦,温柔乡里的享受换来今日结局。谁为他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不能思考明了的话,又怎会是一代帝王?他想着他,他愧于她,梅花树下的倩影日后只会出现在记忆中了。永不可再得与她吟诗对弈,共同饮宴,观她长袖善舞,闻她一曲白玉长笛。

  让他魂牵梦萦,日日思痛的女子,不是杨氏,是她——梅精!

  她真心待他,她却献媚于他;她真心爱他,她却爱的是权势;她品行高尚,她却勾结奸佞。梅儿!越是思量,那梅林中如仙子般的身影便使得他痛彻心扉,不去思量,也难相忘。

  他开始日日夜夜的思念她,思念她在上阳宫的日子。一个人在冷宫,该是如何度过?

  孑然一身空对月,长门不见君王至。寂寞立于回廊中,未入玄郎半分影。闻赋竟也哀情思,终是无疾度空年。只得空长叹掩袂,踌躇而步于楼东。是他读了《楼东赋》后无动于衷,不念旧情,没有接回她,是他没有思及她一个人在冷宫的寂寞,对她不闻不问。生死关头,他忘记了她?还是来不及带上她?自己绝尘而去。他这些年,不是没想过梅妃,而是没想过梅妃的感受与生活。赐了珍珠被她连诗一同送还,她精思凝赋,他只装未闻。她刚入宫,他爱他至极,日日饮宴。她起初是开心的,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后来却是终日愁眉不展。一问方知:是担心他的国家,希望他能像他的祖父太宗李世民一样励精图治。促进开元盛世的女子啊!她的品行感染着他,他们携手走过了十几年光阴,见证了开元盛世,可他却……对她弃如敝屣。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触景生情,思及她,清泪数行,只因月亮皆被染上了伤心之色。落雨的夜,突然想起昔日的她,吹白玉,舞惊鸿,腰间银铃清脆的声,在此刻,在他心里,又响起。

  他也想过杨玉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天长地久的誓言破了,缘分尽了,她便只余空恨。怨他,也罢。

    而采苹,她被抛弃了无怨,被丢下了也无怨。否则何以白绫覆体而投井,而不是刎颈自尽?他要为他留住清白身子,不损皇室颜面。无怨亦无悔,所以如此。

  他终于梦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采苹,她告诉他:“无怨,无憾。妾得人怜,东梅树下有余身。”

  他找到了她,只见余身,不见伊人。

  她被奉为梅花花神,受后世景仰。

  杨氏因其姿色出众,也被后世称为杏花花神。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他最终选择了在心中埋藏淡雅的素梅。

  被奉为花神如何?受后世尊崇如何,位列“帝王后妃八大才女”又如何?女子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为悦己者容,唯愿心上之人安好矣。

  春去秋来,花谢花飞。只余他一人独自面对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从此碧海云天,万千世界永再无人入眼,更无入心。只有她,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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