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人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存在。这个复杂体现在他同时具备着多种特性，多种相互矛盾甚至截然不同的特性；这让你无法轻易地评价或是给一个人下定义。
尤其是，当对方是你亲近熟悉的人。
你了解他的每一点，猜的出他的每一个举动，但你归结不出他的性格他是怎样的人。
就像我对林时舟。
时至今日我也只能很保守地告诉别人，他是一个歌手，在一个多人组合里出道多年。
他是最亮的那颗星。
他无可比拟。
01.
我感觉指尖滑腻，几次试图按下快门都偏向了别处。午后的阳光刺眼极了，从前方直直射过来，把取景框里的人物晕成一片模糊。
“顾青，你在发什么呆？”老师带着斥责口气的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总算调好了数值，眯起一只眼睛盯住镜头里的人，发现自己的镜头抖个不停。
“抱歉……”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反常，只能看一眼老师，再看一眼站在镜头前保持同一个姿势许久的模特。
——林时舟。
出道不久而风头正劲的歌手。
我喜欢他。
当初被老师叫过来负责这次的拍摄任务时我也没想到对象是林时舟，只想着是哪个不起眼的小明星，才会让老师如此放心地把任务交给我。
因此在对方的经纪人前来询问我，是否能顺利完成工作并在事后不张扬出去的时候，我心里还挺匪夷所思。
“不会的，我绝对会顺利完成拍摄工作。”
和经纪人做保证时说的话犹言在耳，但我现在透过镜头看着林时舟只想尖叫。
然后把相机随手一扔扑过去抱住他，死缠烂打地求他娶我。
“可能是因为今天太热了，摄影师背着相机过来就已经很辛苦了，现在有些累吧。”林时舟一直都是很温和的人，这个结论在他出声帮我解围的时候再一次得到巩固。他稍微放松了一下身体，和老师说完那句解围的话后又看向我，“你还可以继续吗，摄影师小姐？”
当然不可以我需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才可以。
这句绝对是耍流氓的话差点突破我最后一道防线，到了嘴边的紧要时刻我眼角瞄到老师逐渐冷下来的脸，突然冷静下来：“可以，那就辛苦您继续保持刚才的动作。”
我之前就已经调好了各项数值，也找到了最佳角度；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拿取景框框住林时舟，然后干脆利索地按下快门，就像之前无数次重复的举动那样。
但是镜头模糊了。
原本以为是落了尘的我在眨了一下眼睛后恍悟——是自己的睫毛挂了泪，视线模糊，而我错怪是镜头。
我从未想过真正和林时舟面对面相见是什么情况，哪怕在此之前林时舟的签售会不论大小我一场不落地全部参加，哪怕在此之前我想象过很多回以何种情形与林时舟相识；以摄影师的身份给他拍照这个梦也不是没有做过，甚至于到了后来完全是“给林时舟拍照”这个信念支撑我继续学下去摄影——但我从未想到过，自己真的会，如愿以偿。
人在大喜大悲面前的反应往往都是出人意料的沉默，也许是太过突如其来而无法适时地调动起各自相应的情绪。
就比如说，我曾想着哪日有机会和他认识，一定要至少告诉他，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喜欢你；会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吵闹个不停，而现实里我只是，举起相机的胳膊孱弱地发抖，眼睛里的泪水一滴又一滴。
终于成功处理完全部拍摄工作已临近傍晚，期间我看着林时舟坐在空调房里吃了个午饭而我在外面站在烈日下低头丧气地听老师的训斥。最后老师结束了训话，说我给你定了外卖自己去门口取一下，我哦了一声，往外走的时候拿余光刻意秒了一下林时舟，对方看起来吃的很香。
而他突然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
02.
再接到林时舟的消息又是过了好几个月的事情了。
那时候请林时舟担任封面模特的杂志业已发刊，我把当时摄影挣来的钱全部砸到学校附近的书店里，说有多少杂志给我多少；然后抱着一摞杂志走校园里见人就发，“这是我对象林时舟，好看吧诶嘿嘿，我拍的”。
全程目睹我痴汉行为的舍友强行和我保持距离。
林时舟的经纪人和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在对着那期杂志的封面发呆。我看是陌生电话，也只当是自己哪个快递到了，接了电话就是一句“地址是哪哪哪麻烦你直接送过来吧”。
对方吊诡地沉默了许久，才不紧不慢地接下我的话：“请问你是顾青顾小姐吗？我是林时舟的经纪人，我姓陈。”
当机的大脑在反应回来后瞬间爆炸。
“啊、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最近我们公司打算出一套以深秋为主题的写真，艺人选定的是我们时舟。”经纪人说话的语气晃晃悠悠，又带了说不上理由的嘲讽，“时舟说，想请你帮他拍摄这套写真。”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我的大脑里疯狂刷过刚才我还在和朋友发的表情包。
“所以我来问一下顾小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出于女人的第六感，我感觉经纪人在等我推辞一番然后顺势拒绝我，于是我毫不矜持地回答：“当然没问题，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那就先谢过顾小姐了。”
拍摄地点定在了X县。实在是路途遥远，我提前一天就向学校请了病假坐车出去。导员是个非常难缠的女人，在看我装病躺在校医院病床上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时候才大手一挥放了行。
“你最好快点好起来，接下来这段时间的课程非常重要。”
我嘴上说着好，心里干脆利索地想：“我就要去见我对象了理你呢哈哈哈哈。”
走的时候我把化妆品一股脑塞进包里，面对舍友“你是去拍人还是被拍”的吐槽充耳不闻，上次见到林时舟时的纯素颜让我回来后懊悔了一个月；现在气温也转低，毫不担心妆会被汗水花开。
然后我犹豫了一下，把在林时舟历场签售会上签过字的专辑装进电脑包一起带走。
林时舟所在的公司给艺人的福利向来优渥，即使是短暂几天的写真计划也给他安排了上好的住宿。我不是他们公司的，就只是一个学生罢了，只能一个人背着俩包满大街地找投宿点。
在具体的拍摄地点附近我看见公司安排林时舟入住的酒店，已经有记者模样的人等在外面。我不清楚他具体什么时候来，看这架势恐怕是快了。
和蜗居在角落处的小旅馆定下一间房已临近傍晚，我摸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下楼问过旅馆的老板说是不提供膳食，只能又折回房间把自己的电脑相机藏好打算出去吃个饭。
旅馆的安全设施看起来的确不可靠。我把东西藏在哪里都觉得不放心，最后哒哒哒跑下楼问他“我可以订外卖吗？”老板正在核对账单，听见我问话就懒懒地抬起头看我一眼，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你随意。”
我假装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嫌弃，跑上去拿手机定了份黄焖鸡。
陈经纪人的电话和外卖一起到的。
我实在猜不出他要干什么，凭着上次那种对我极度嫌弃的态度，我确实不知道他对我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腾出手熟练地打开外卖盒。作为新一代女大学生，我认为在徒手撕快递和单手开外卖这上面我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们公司想请您住在X酒店里。”
我正拿筷子拨拉着菜找肉吃，听见他的话手一抖，筷子掉桌子上。“您先等一下，我没钱住那种级别的酒店。”
“……不需要您掏钱，是公司为了感谢您愿意接这次拍摄工作的的表示。”
“噢……那拍完了还给我工资吗？”
“……给的。”
“好。那你能等我会儿再过去吗？”
“可以的话，顾小姐现在就过来。”
“不行，我刚买的外卖还没吃呢。”
“……”陈经纪人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陈经纪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拉开门的时候嘴里还塞着一块鸡肉，瞪着不知为何找上门来的经纪人半天说不出来话。
“时舟看见你拐进这个小巷，小巷里只有这一家旅馆，”经纪人出乎意料地给我耐心做了解释，然后双手抱胸站在门旁，冷淡地看着我，“顾小姐，请吧。顺便，能不能请你换件衣服？这个审美，”他冷静地审视了一回，“太糟糕了。恕我直言，我很担心你能否在没有你老师的指导下完成拍摄。”
我顿时感觉自己脸颊肿了一块儿。
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与林时舟的差距，他是高高在上的，甚至不用他动手，身边自有人替他评头品足；他所有的一切都有人为他照单全收，不管好坏。
而我，我是无论怎样想证明都被质疑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陈经纪人，我想还是不必了。我是来工作的，没必要拘于住所的好坏。请回吧。”
他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神情，却也很干脆地离开了。
至于我，我在他走后把门反锁上，就着外卖盒吃了几口，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哭泣。
我也好想像林时舟那样啊。
这样我才可以真正敢告诉他，我喜欢他啊。
03.
第二天的拍摄氛围出奇压抑。
我之前说过了，面对林时舟我就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言。而林时舟也不算是多话之人，除去拍摄前关于pose的交流基本上再无他言。
他的镜头感十足，这一点从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写真就心知肚明。而我也从第一次见他时的兴奋和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因此这次的拍摄很顺利。
当我说“可以了”的时候经纪人率先做出一个质疑的神情：“能不能让我先看一下底片？”
哪有这样的要求。
我和林时舟比起来再不堪，也是有自己坚持的骄傲。于是我下意识护了一下自己的相机，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被林时舟全部堵了回去。
“这样就很好，我相信顾小姐的水平。”他走过来，身上还穿着今天拍摄时的浅咖色风衣，神色间尽是从容笑意，丝毫看不出经历一天拍摄后的疲累。林时舟看向我，轻轻点下头，“辛苦你了。”
尖叫声瞬间挤满大脑。
超辛苦的等下我还要拿着电脑处理后期真的超级超级辛苦快奖励我一个爱的么么哒！
但我面上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摄影师都是如此，习惯了。林先生才是真的辛苦了。”
林先生什么鬼，明明应该是闷粥x
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说起来，昨天我想请顾小姐和我住一家酒店，结果被拒绝了。是不是阿陈过去找你的时候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他说话全程无视经纪人不满的眼神和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表态。
“噢，没有，陈先生温文尔雅。”
然后林时舟扑哧一声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拍着经纪人的肩膀，颤抖着声线说“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些什么”。我知道他和自家经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但从没想过会好到这个地步。
我开始思考昨天和经纪人的对话。
……完蛋了没形象了我。
像是看透我的顾虑一样，经纪人冷哼了一声：“我可不敢对顾小姐这样颇有闺秀风范的人动手动脚。”
“如果陈先生有林先生当经纪人我倒很愿意嫁给陈先生呢。”那段时间一个男星妻子出轨的事情闹得沸反盈天，经纪人这个梗也被无关事件核心的网友玩出各种花样。我气不过他的语气，随口怼了回去，随即发现自己的形象跟着节操一起完全碎成渣滓。
……明明知道多说多错少说说错不说不错，就你有嘴。
林时舟明显听明白了这个梗，眉眼稍稍展平了些却又很快弯回去。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经纪人倒是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哽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充满讽刺意味的“我可不敢”。
其余工作人员这时候收拾好了东西，小跑到林时舟的身边低声商量着什么。我想他们是要回酒店了，而此时天已擦黑，我想不出再停留的理由，说了一句再见就要离开。
“等一下，顾小姐。”林时舟从和工作人员的交谈中抽出身，侧过脸看向我的一眼让我一瞬间想到一个词；他继续说下去，“今晚请和我们一起住酒店吧。”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酒店的环境总比顾小姐自己找的小旅馆要好很多，顾小姐处理照片的时候也会舒服很多。而且，我们随时也可以交流一下对照片的感想，不是吗？”
没有理由拒绝、我不想拒绝。
最后强装镇定答应他的提案，跟着他往外走的路上我们遇见他的粉丝。我看着林时舟耐心地给粉丝签名合影，脸上洋溢的笑容是自出道起一直保持到现在的热情温柔。我蓦然想起那时的那个词——
惊鸿一瞥。
04.
林时舟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
来到酒店发现这件事情的同时我开始思考自己晚上睡觉动静大不大。心满意足地确定自己睡觉不会打呼踹墙后，我和他打了个招呼迅速溜进自己房间。
我打开电脑准备修图，拉开电脑包的同时我看见被自己一同塞进来的专辑。对方对照片的要求期限并不算紧迫，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挑了一张捧手上看。
噢噢噢闷粥真是太好看了>///<
“闷粥”这个称呼是粉丝对林时舟的爱称，原因是他在台下和粉丝的每一次交流反射弧都出奇得长。我每次去参加他的签售会也能切身体会到这一点，比如在他们组合最近一次的签售会——距离我第一次给他拍照也有半年之久吧——上，我把专辑打开到他照片的那一页后往他身前的桌子上一放，笑眯眯地说：“你好林时舟！我是你的粉丝喔。”
原本该说“谢谢对我的喜爱”的林时舟却发呆了好半天，在同伴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一边害羞似地挠头一边温声问道：“你想让我写什么呢？”
哎？
没有意料到这种与以往不同的发展方式，我也短暂地错愕了一下，随即厚着脸皮请求到：“那请给我写一句心动的话吧”
他没有拒绝。他对自家粉丝的宠溺是出了名的。我看着他低下头，纤长的睫毛不时扇动一下，室内的白炽灯顺着睫毛在眼睛上撒下浅淡的阴影；他握住签字笔的手指节分明，偶尔因为思考写什么停顿一下。最后他完成了整句话，笑着把专辑合上递回给我：“以后也请多多支持。”
耳机里播放着林时舟最近演唱的一首歌，他的音线偏低，在多人组合里轻而易举就能听出哪个是他。我翻开专辑到他签字的那一页，当初在我无脑要求下写上的一句话再次展现在我眼前——
“以后也请陪在我身边啊。”
那时候我是激动地在床上来回打滚，不知疲倦地拽着舍友说“闷粥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了然后觉得我特可爱就喜欢我哈哈哈哈”；后来平静下来只能想，闷粥真是一个超级温柔的人啊。
最喜欢他了。
我在歌曲切换的间隙听见房间门被敲响，时间是晚上九点。大概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吧，于是我保持着葛优摊的姿势喊了一声：“请进。”
然后林时舟走了进来。
……
FUCK。
我在瞬间合上专辑塞回包里然后把电脑放在自己膝上打开修图软件，最后才硬生生撑住一个冷静的表情看向他：“林先生怎么过来了？是来看进展的吗？”
他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不是，只是想来和你说说话。阿陈太无聊了。”
啊啊啊我的妈闷粥想和我说说话！
爆炸。
“说、说什么？”
大概是被我紧张的情绪感染到，林时舟也愣了一瞬，之后才挤出一句“这次照片拍的很好”，然后沮丧地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哎、哎？”
“嗯，晚安顾小姐。”
05.
那套写真如他所说大卖。在正式发行的前几天我收到公司寄来的样稿，兼有一张招聘合同书。
紧随其后公司打来的电话解释说，他们看过这套写真，认为我非常有潜力。
回过“我再想想”后我挂断电话，转头去问舍友要不要接受。
“为什么不接受？”舍友在我的影响下也喜欢上林时舟，她把电脑调整了个角度让我看到正在播放的是林时舟的演唱会，“他说了是看中你的技术，接受挺好。而且你去了说不定还能和闷粥进一步发展。对了，你都和他合作过两次了，有他微信没？”
没有。
虽然合作了两次也没有。
我鼓足过勇气想问他联系方式，但每次都屈服于自己内心的胆怯之下。
再等一等。我总会这样想。
“现在不是在说这个……”
“杂志社啊？答应啊，为啥不答应。”
“我觉得……唉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们出去拍摄时候的事情吗，我觉得闷粥对我挺照顾的……”
“那不是很好嘛。”
“我在想，杂志社想和我签合同是因为闷粥吗……”
舍友沉默了一下，关闭演唱会的转播。“恕我直言，”她抬眼看着我，“你把自己或是林时舟看的太重要了。公司也是很有地位了，没必要去哄一个明星招聘一个差劲的摄影师。阿青，这不是你一直在期待的吗？”
06.
我一直在期待成为一名摄影师，进入林时舟所在的公司工作，最终成为他的专属摄影师。
这个机会唾手可得，而我开始惴惴不安。
我思考了一夜，在床上翻来滚去，迷迷糊糊间梦见多年前一个热得扭曲了的夏季，我观看了一场露天演唱会；演出前被叫来临时暖场的少年又认真又倔强。
在演出进行到一半时我溜进后台找到那个少年，把本子摊开在膝上要他给自己签名。
“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明星哦？”
“我知道啊，”他坐在椅子上，我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可你唱歌很好听啊，我先要个签名总不吃亏的。”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也盯着他看了许久。
我看见他被帽子压住的刘海上全是汗。
破晓之时我从梦中醒来，和对方发去邮件：
“我很乐意，荣幸之至。”
07.
大学的四年说到底也只能在公司里打打下手，我还是要以学业为重不能全年跟着计划在全球范围内跑来跑去。
最开始我打算退学，和家人说过这个想法后被骂了一顿；随后被不知怎么找到我微信的林时舟劝解说，“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啊”。
林时舟。
我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加上林时舟，更不必说是对方主动加自己。对方发来验证消息说自己是林时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朋友在和我开玩笑，直到最后他无奈地发来语音以证清白我才一秒正经安静如鸡。
然后我们开始聊天。
和喜欢的人聊天的话，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只是无心之举，在自己看来也会是特别撩。
我经常会因为林时舟的一句话在床上尖叫着滚来滚去，被舍友嫌弃地扔东西砸过来才抱着手机傻笑着安静下来。在林时舟为数不多来我所在城市工作的次数里，我总会旁击侧敲打听出具体地点在第二天偷偷摸摸跑去看他。陈经纪人每次在林时舟把我揪出来后都会吐槽一句“顾青你这样子可真像个追星狗”，我就掩饰了自己的小心思光明正大地反驳，“那是你没看见真正的追星狗。”
“喔，真正的追星狗是什么样子的？”林时舟手上拿着一瓶水，是刚刚粉丝塞给他的。他一手握瓶身一手拧瓶盖，侧下头有些好奇地看我，“是什么样子？”
“嗯……怎么说都要一场不落地去参加他的签售会吧，”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胳膊比划，“从南到北的每一场签售会都去参加，然后演出会也费尽心思试图坐到前排举着他的应援牌喊‘我爱你’啊什么的。”
“那倒是很符合你的气质。”陈经纪人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滚。”
我看见林时舟的眼睛里闪出一瞬微弱的光亮，带着戏谑的意味。
“欸——那顾青也有吗？喜欢的偶像，会大喊‘我爱你’的那种？”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可很快我就想到，林时舟的粉丝那么多，人来人往，他没可能记住一个挤在其中默默无名的小粉丝。于是我挺挺胸脯：“当然啦，女孩子都有那么几个偶像嘛。”
“那么……几个？”
“噫……我只喜欢一个啦。说起来林时舟！你是不是该去工作啦？”
工作人员在远处喊他名字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帮我解了围。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随手把水瓶放在地上站起来，林时舟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那我走了。天气太热，小心别中暑。”
噢……
摸头杀。
好犯规。
林时舟作为一个偶像难免会和其他人传出绯闻。最热闹的一次是和同公司刚出道的新人姑娘传出的，当时他和新人姑娘的微博底下沦陷了一大半，不少人吵着要脱粉。
我事先并不知情。
那时候我和林时舟的关系熟稔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他每一条微博内容都会先告诉我再发到微博上。像是日常里的小趣事，林时舟总会先讲来给我听，然后我们的聊天告一段落后才慢悠悠地编辑到微博上发出去。
“欸，就是很想让顾青做第一个知道的人嘛。”
他打出这句解释的时候我脸红到爆炸，结结巴巴地回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后直接选择逃跑。
但我关注他微博本来就是为了知道他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久而久之我也不怎么勤快去刷微博，也就理所应当地对这件绯闻一无所知——直到舍友把手机甩到我床上。
“林时舟和那个姑娘啥情况？一直没人否认，不是真的吧？”
我手指划过林时舟自事件发生以来毫无动静的微博——反常的毫无动静，心里的酸涩一时撑满了胸脯。想着该祝福林时舟的情感问题终于有了着落，同时嫉妒和委屈又张牙舞爪着要撕碎全部防护膜。
“不是挺好吗，那个姑娘长得也挺好看的。”
与此同时心底一个细弱的声音在拼命呐喊：一点也不好。
“……我还以为林时舟对你有意思呢，”舍友说着咂咂嘴，“果然这种灰姑娘的事情不会随便发生。”
“哈？”
“对啊他不是每天都找你聊天吗，你每次过个生日除了卡零点祝福还不忘记寄礼物，偶尔来这里办个演唱会签售会，事情结束了就戴上口罩陪你满城市乱跑拍照，而且他是偶像那么忙，我觉得……唉算了不说了，”她翻身从床上下来，蹲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反正你对林时舟也只是对偶像的那种喜欢吧？”
我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
最后在舍友担忧的眼神中我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闷声闷气地回答她说一起去吃火锅的提议：“我好困，要睡觉。”
我对林时舟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最开始是只觉得他长得真好看，唱歌也好听，人品又很好。我可真喜欢他，像单纯追星一样的喜欢。
这么多年这么多场签售会和演唱会我都跑了下来，林时舟早已不是远距离的偶像那么简单。我不满足于浮光掠影的一句“谢谢你的支持”而想发展出更多的对话，我坚持摄影想要进入他所在的公司，也是想要让他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啊。
想要他知道我喜欢他。
这种喜欢到底是哪种喜欢？
也许我会找一个男朋友，在大学校园里谈一场不温不热的恋爱，如果我没有那次极其偶然的机会和林时舟有了接触。我有过许多关于林时舟的痴心妄想，我原本可以看放得下，只是现在我偶尔会觉得，有曙光。
我喜欢他，不是止步于对偶像的崇拜和迷恋，认认真真地想要和他细水长流、并肩前进的那种。
08.
林时舟说我有毛病。
我感觉自己很委屈。
和舍友说起这件事，我把我俩的聊天记录调出来给她看：“他问我为什么经常不回他微信也不主动找他聊天了，我说因为不能让你女朋友误会啊，他还问我他女朋友是谁。”我觉得心塞极了，“不就是那个新人姑娘吗？然后他就说我有毛病。”
于是舍友摸了摸我的脑袋：“男人心，海底针。”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刚刚闷粥发微博了，自绯闻事件以来第一条。说和妹子的绯闻传属子虚乌有，公司为了捧妹子故意炒作的。”
我一秒恢复元气，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吧嗒吧嗒地翻出林时舟的微博。
他不是喜欢置顶微博的人，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整了个置顶微博。发表时间不过几十分钟前，内容里的声明把自己和新人妹子的关系撇了个清清楚楚。
时间推算一下，大概是在和我聊过后立刻就发了。
我心绪有些复杂，跑去和他发了个微信：“你怎么突然发微博……？不会被公司吵吗？”
一直到晚上我快睡了他才回我：“被吵了，一直到现在：）”
看着他最后跟着的那个极委屈的笑脸，我一时没忍住笑出声。
还没想好怎么回他，林时舟的下一句话紧跟着发了过来：“我觉得有些事情不能拿来被利用，不能被误会。”
“咦？”
“……你还没睡。”
“诶嘿嘿刚准备睡来着，发现有新消息。”
“……是我的错。快睡觉。”
“好。那，晚安？”
“晚安。”
睡到半夜突然醒过来，我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盯着和林时舟的聊天对话框发了好久的愣，最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和他编辑了一大段话发过去：“我想闷粥你作为一名偶像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我知道。虽然我是不能为你带去什么实质性的改变，但是你要知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我会相信你告诉我的每一句话，会一直一直相信你，一直一直陪伴你。毕竟我最喜欢闷粥了，最最喜欢了。”
“下个月我在你们城市有一场签售会，请一定要参加。”
在我快要睡着之际手机震动起来，把我吓了一跳。眯着眼睛解开屏幕锁，我看见林时舟发来一条微信。
“作为嘉宾出场。”
09.
我承认直到来到签售会现场我还是懵逼状态。
舍友对林时舟这个举动的解释为：“他可能想感谢一下多年来为他的写真事业添砖加瓦的顾青摄影师吧。”
我觉得挺对。
在临出发时我把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都倒腾出来，一个一个地问我舍友效果如何。最后不胜其烦的舍友一把揉皱了手中的报纸：“恕我直言，会场里的人都是看林时舟的，没人注意你。”
“虽然是这样话也太狠了吧……”
最后我还是坚持着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到了会场被经纪人接进去并被要求着进化妆室坐下后，我发现自己特意早起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我困得要命，眼睛半睁不睁。迷迷糊糊间我瞧见镜子上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瞬间被吓得清醒了一半。
林时舟站在我身后笑得很开心：“怎么啦被我吓一跳。”
我抬起手想摸鼻子，被化妆师瞪了一眼后又悻悻地放下手：“我太困了。”
“稍微眯下眼睛吧……?”林时舟把手搭在椅背上，脑袋从身后向前凑，喷出的鼻息恰巧蹭过我脸颊，“等下你也会很累，先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吧。”
我心猿意马，不敢和镜子里他的视线想接触；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我嘟囔了一句“那我就先睡了”然后彻底沉默。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陈经纪人进来喊了一句“时舟”，他才轻悠悠地哎了一声移开视线。
签售会上林时舟率先出场，我坐在后面听见前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不时有人拿着话筒维持秩序，以及每时每刻传过来的激动呼声。
……我也曾为这些呼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啊。
我不免感慨万千。
陈经纪人匆匆跑过来叫我出去的时候我正拿着手机看其他人的现场转播，听见经纪人嫌弃的声音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这就要出去了吗？我突然有些紧张。”
他毫不犹豫地直接上手把我拉出去。
我看见林时舟坐在会场中心的桌子后面，像是感应到我们一样，他停下正在进行的签名，抬起头看向我。
会场开着灯，灯是那种琉璃吊灯，自琉璃内部发射的光芒向四面八方涌去，在会场内部走过曲折的道路最终汇入林时舟的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光芒璀璨，仿佛晴朗夜空中的万千星芒。
会场忽然安静下来，因为林时舟站了起来。
他就这么站着，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看我走向他。
“大家好，我很想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小姐。”他把我拉在他身边站好，语气沉稳，“顾青小姐，我的……专属摄影师。很荣幸，这四年里能有她做我的摄影师；这四年里被大家赞不绝口的写真也都出自她手。如果说拥有你们粉丝是无比幸运的事，我想，能认识顾青，是完全不输给拥有你们的幸运。”
这四年里我总算也有了自己的名气，在林时舟说出我名字的时刻也有人在下面捂住嘴惊呼。
我很骄傲。要膨胀了。
“所以，我今天想请顾清和我一起进行这场签售。”
说罢，林时舟不容分说地让我在他座位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说真的我觉得自己体验到了一把玛丽苏的感觉。”
在他旁边坐着也没有什么事，我对着来找他签名顺便好奇地打量我一眼的粉丝微笑点头了数个回合后，终于放弃，低下头开始玩手机。
不太好光明正大地玩，我把手机搁在膝盖上，双手被桌子挡着。
给舍友发去一条吐槽的微信，很快就接到她的回复：“我知道，微博上已经有人爆出来了。顺便你微博粉丝刷刷刷飞涨。”
噫。
不敢看微博。
于是我抬起头继续对着粉丝姑娘微笑。
桌子面前突然被人放上一张纸，是我舍友。
我刚想吃惊地说“你怎么来了”就见她给我比了个沉默的手势，然后笑眯眯地转身离开。
白底红格，黑色钢笔字苍劲有力。
字体和签在写真上的一模一样。
我侧头看了一眼林时舟，对方还在专心地给粉丝签名。
“我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与你十指交叉相握的机会？
……我一直都知道你，顾青。
从我还是个练习生，帮公司里的前辈去暖场结果被你缠着要签名开始，到后来我开的每一场签售会都看见你抱着专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找我要签名，以及笑着和我说‘请写一句心动的话’。我都记得。
我从没想过谁会一场不落地参加我的签售会，你是唯一一个。
我就想，这么多签售会啊，价钱对你来说一定很难负担，有机会一定要回报你。
后来机缘巧合遇见你。你是摄影师。
于是我拜托经纪人找你担任下一场写真的摄影师，然后跑去找高层说服他们签下你。不过你别误会，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同意。
本来是想做到这里就够了，但是真到了这一步发现远远不够。
不够抵消这么多年你对我的陪伴，我也没法忘记当年夏季，一个小姑娘蹲在我身前，仰着脸看我时眼睛里亮晶晶的笑意。
于是我想，把我自己补偿给你，够不够呢？”
够。
我把右手伸到桌下去拽林时舟的衣摆，他的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后把左手伸到桌下。
他捉住我的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
— F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