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渡其实是一地名,出自贡城区向东北方行约三十公里的路也便到了,即今人唤之为牛佛的一小镇。小镇沿沱河而筑,沿岸屋子大多为瓦木结构,很有些年代了。小镇规模不大,老屋皆集中布局在了沱河边上,而新区则布局在了老街的上方去了。
跨沱河有大桥一座,桥面窄而奇高。沱水两岸多油菜,油菜花早已谢了,皆形成了许多的油菜豆荚子,零星的还散露着一二星黄。沱水中又多采石船,支起个高长的传送带,伴着“砰砰砰”的机械声,河中的石块便被这机器堆在了岸边。
傍岸有一码头,却已不再用来作泊船渡人用处了。码头没入水中的石阶上,有几个脱了鞋扎高了裤脚,站在浅水中浣衣的村人,边洗边唱着些在外来人听来不甚明白的歌儿。河岸那头,一中年妇人,拽了一用网子装着的白马虾子,朝老街里头走去,许是去换些零用。近水中,多木制小船,小船胡乱的用了些蓝色胶布之类的防雨材料,将就的掩在船篷上,用来做遮阳避雨的器具。透过船篷的罅缝处,往里一瞧,多可见到被褥类,据此,也可约略料想到这渔人必是常住在了渔船上的。
大桥西侧,沱水右岸,有一山岩,岩甚是翘竖陡直。岩下有一小道可走,小路前方不远处有一寺,作名牛王寺。寺依山势而筑,虽小,然位置甚高,于那处,可观瞻小镇全貌。传,昔时沱水泛洪,正此,有神牛浮水而来,救了许多人的命,水退,人们就于这沱水旁的山岩上筑寺,以贡神牛,化名牛王寺。从牛王寺往沱水下游走约三百米路,靠水有观音寺。规模不大,香火不旺,中有两老妇人奉守着,概因地僻人少至所成。
沱水右岸不远处,有中学,值放学时分,多可见到三三两两,下了河堤,到这沱水边嘻玩的学生。河岸上长了茂绿的长草,长草下的河滩,明丽无杂,或有几大鹅石躺在其上,而鹅石又多为嬉闹促谈的学生所占据。沿河滩往上游走,就到了大桥底下。大桥的石基插入水中,把近岸的水域和沱水单独的隔离开来,成一小小的封闭区域。时值春季,水枯落,这片单独的区域中,鹅石多已裸露出来,只剩下半个身子还没在水中。石罅间,又多鱼虾,在水边走,可见脱了鞋,赤了脚,袖子高挽的十来个孩童,于其间摸鱼的情景。过桥,跟着水边的一条石板道,一直走进去,就是沿河的老街了。
这里真是一精华的源头,无论什么样的人,各样吃物,各色的店子,各种的屋宇、茶馆、语言等等之类,为外人慢慢嚼来,自是意味无穷。虽这里并非完全保存了古色,也是不可能停留在过去那风貌上的。即,随时代的浪流,这地方引进不少现代的玩物,但这并不曾能影响了这已沉淀进骨子的精物了。抛开这一切障眼的东西,或许根本不用,所看到的还是那最原始最朴质最美丽的美了。
街道为石板铺就,凹凸曲折,走来不甚稳脚,却又喜欢走得很。街巷极多,又多岔道,有时转了一大圈,却又看到刚才到过的那家店,才知道自己为这街巷所玩弄了。但也只好叹气,呆木木的站在街口,望望这边,又看看那头,打量半天,才又慢腾腾的提了脚,朝另一头去了。
不管当天是否逢集,各家店铺,依旧照常,早早的起来把门开了,将各类货物摆在架上,做生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有区别的只是不逢集的日子里,街上行人少了些罢了。但这却又有何影响呢!这一现象许是老街的人承接了老一辈的习惯。自贡号千年盐都,往日盐商皆大多靠了船走水路,来往各地,做着或大或小的买卖,沿河的镇街,自然的就成了商贾集聚和歇脚之地了,那时繁荣的河运生意及各种往来,哪又许得街里有逢不逢集之说呢?
街道中多卖当地特色的吃物,店子总不甚大,放得有四五张桌子,就门前搭了灶,放了锅,做起了买卖。站在街口,向街里一望,多可见到菜案上放了层叠的豆花蘸水之类的美妙稀奇景致,老板娘手持勺子,吆喝起来,招徕吃客。也或见到一八仙桌上面,层放着的烘肘,透着红色的光泽,冒着几卷热雾,引人食欲,逗人吞沫。
那些用一块块木板插在了槽内当作门的店中,多就店里两旁靠墙的地儿,对称的放了十来张大木桌,中间留了条道,过人通行。这类店里,常坐了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来这里不为别的,仅是吃茶,谈论近来之事,打发这一天的时日。路过这类茶馆,偏头往里一瞧:散乱而集聚着几个老人,各人面前搁了碗茶,七舌八嘴的用了那地方多翘舌的方言说论着,也有像是争论着什么。发虽灰白,却声洪有力,间用手比划,极有道理的说了一大通,适才停下,端起茶来,吃了一口,放下,又对别的发言人连连点头,兴致极了。这样的言谈情形,直到钟走到将近十二点,才会渐渐散去。几个上了年纪的人,这才或挽了手,或互相扶着,跨过门槛,还意犹未尽的说着,弯着个背,隐进了街道巷子中去了。吃过了饭,不消多久,这家茶铺,准又坐上了那些个人。这一天天的日子,也就这样平淡却又有味的过了去。
还可见到各类货店,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拥堵却有序的排放满多种各样的货物。卖衣服的,就于门前支起个布帏胶布用来遮阳。布下的两旁各树了竹架子,上面排满了花花绿绿各色的衣物,小孩穿的、大人用的、袜子帽子,地虽小,却紧凑凑的塞摆上了这么多的衣物,看去,却又并不显得拥乱。卖衣的老板常在门前放了把竹椅,旁边矮凳上泡了杯茶,边吃茶,边坐在竹椅上瞭望生意。也或客少时,就读了份报子,等待客人的前来。又有卖鞋的,于门口放两条长凳,于其上再搭个门板类东西,排上鞋,就开始了交易。这里的鞋子不像城里那么讲究牌子,包装也极简单,常是在鞋外面套个透明的胶袋就是所谓的包装了。这里不怎么讲究档次、牌子,更多考虑的是实惠和耐用。有些人会自己制鞋,经过这些人的店子时,你多会见了个拴了个灰乌乌围裙坐在小凳上,低了头,用着模刀制鞋的人。他本事大着呢,那鞋架上放着的油乌乌的皮鞋,就是他做的。他还会一心二用,常一个人坐在门店前,一边做鞋,一边还留神了店里的生意。这样,一天的时间便轻松而快乐的过了。有些店铺还专门卖各类铁器,在这店子,可见到颜色作漆黑色的铁具,锄草耕耧的锄头,锄刃月牙弯状,给人一笑脸模样。锄洞奇大,仿若见你在看它,打算买它,而惊恐万分;又有巧妇人的厨铲,还有铁链,砌墙敲得当当响的砖刀。
街路上有用了几个大盆子,装了些鱼虾类水物做河鲜买卖的。这些人总穿了双高筒靴,围个黑皮子胶布,袖子挽得老高,叉了双手,站守在盆子前,笑眼看了来去的穿着各异的人。盆子里的鱼虾常不安命,总是时不时的跳将出来,扬起大片水花落了一地,最终还是被卖鱼的给捉回盆去。
中午放学时候,大批的学生就涌进这些街巷中去了。有的是几个一起来这老街中找一店,吃饭填肚的;也有的是家就在这街子里,就辞了同学,挥了手,说声拜拜,便朝街头一家门前站了个人的屋子前笑着跑去,到时,便高兴道,妈,我回来了。那大人就将手搭在那小学生的身上,并步说笑着,进了门里头。
日头过了中天,街上的行人就少了,稀稀拉拉的走着一二人,闲无聊耐的拖着步子,地面上映出个被拉长的影子。午后太阳像烧着的木材火,热辣辣的晒着老街,街道两边店铺的门前都支了遮阳布帆,透映出一张张长形、方形的阴影。这布帆虽虽留下了一片片的阴影,但却是早被那太阳给燃透了的,站在布帆下,纵有阴影,却并不感到凉快,反而有点闷热。这时节,赶集上街的人已散得快差不多了,卖水粉的、豆花等吃物的店子,也开始闭灶收桌洗碗了。那些吃了午饭的店子主人,仍然要守着店子,就在店内竹椅上靠了,半睡半醒的打着瞌睡,看着店子,一个下午差不多就这样安静的过去。这时又可见到,刚吃过饭,三五成群,朝学校方向去的学生。
待到看见有了学生背了包往家赶时,太阳已是坠入了西天边,余热和残光,渲得远方水湾云天成一片砣红。傍晚随即来到,入夜即将来临。太阳渐渐的暗了灭了,街上笼罩了灰蒙蒙的幕布,天色是黑了点,但却又分明还能让人看得清楚。街上的放学归家了的学生,多坐了矮凳,靠了高凳,把作业很快的就写了。间有不会的,便问了大人,那大人也就指划几下,同时那学生也摇摇头,又点点头,不一会儿,就跑到街上同人打闹追赶去了,直到家中人唤了自己的名,这才又喘了气,蹦跳着回了去。
河边入街的那条石板道上,可见了来往端了盆,做洗衣淘菜家务的人。这时节,沱水上边早就黑压乌丝丝成一大片了,像一国画大师挥毫随手一弄而成的。河边草丛中响起了夜虫美妙的乐章,河风撩拨着河草,乱舞成一团,河水粼粼,借了泊在岸边的木渔船中的灯火的微光耀成一片金黄。夜逐渐的沉下来,河边老街已是万千灯火,远方汪汪的传来几声犬吠,这夜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