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说:“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是的, 母爱是天涯游子的最终归宿。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我有能力尽孝,而母亲依然健好。
01
童年时,母亲带给我最初的记忆不是慈祥安宁,乐观向上。而是永远的眉头深锁,像是在酝酿《葬花吟》。还有遇到急事时团团转而又无人依靠的那种无助感画面。偶尔也会骂骂咧咧抱怨着拿我们出出气,以至于曾经一度我认为自己罪孽深重,卑微如芥,活着都是一种多余。
后来,年纪渐长,愈发的理解母亲了。那时的岁月,贫穷贯穿始终,家在风雨中飘摇。父亲长年外出务工。留给母亲的是我们姐弟三个以及永远干不完的农活。母亲所呈现出来的状态,是生活的重压无处释放,是一个弱女子默默操劳累了发出的呐喊,是广大农村妇女的一个典型。
童年算不得苦难,但却是一片灰暗。很少有透进阳光的时候。即便这样,在那十几年的困顿人生与低碳生活里,母亲依然用她那不够宽广的双肩,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用她朴素的三观教会我们做人的道理。
02
八九十年代,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到家乡。家乡是封闭落后的。零售业没有兴起,个体工商还没活跃起来。“货郎担“就成了那时乡村的一道独特风景。
每当“叮咚叮咚“的拔浪鼓声在村头响起时,便知道那是货郞来了。大姑娘小媳妇们拿着剪下的长发,大娘们握着扯下的旧鞋塑料底子,大爷们拿着废旧的废铜烂铁,蜂拥前来围在货担前,换针头线脑,换雪花膏胭脂水粉,换洗衣粉等等日用品。若是没有换到自己想要的,也可以预定,下次货郎自会带来。
流村串巷的货郎担给偏僻的乡村带了购物方便,也给童年的我们带来了生活的乐趣。平日里,无孔不入的收集了众多的破铜烂铁。只等货郞来时换取口中的零食,手里的玩具,写作业的本。也有以物论价,折算成现金,私存至自己的“小金库”。
记得有一次,我拿着收集的废品去换取了几沓田字簿。在转身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货郎柜面玻璃拐角还有一只铅笔刀。生意太好货郎无暇顾及收起来。班上的某位同学也有一个那样的,那是她姐从深圳带给她的。平时削完铅笔,就放入书包,敝帚自珍从不让人碰,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同学们自是一片羡慕的眼神。我当然也不例外。
顺手牵羊,它成了我的囊中之物。回家时,我拿出那铅笔刀,就琢磨起怎么用。却被母亲发现了。母亲询问来处,我一时支支吾吾。母亲一下便明白了。拉着我,拿起铅笔刀,一路小跑便朝村口追去,追了三四片田野,两三个村庄,终于追到了。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哥,小孩子不懂事,这个还给你”。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那个货郎吃惊的眼神,很是感动的对母亲说道“大姐,居然跑这么远,小孩子嘛,就当送给她了”……
不记得母亲跟那人又说了些什么,总之那铅笔刀物归原主。我当然少不了一阵棍棒伺候。当晚,母亲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非常宠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七岁那年,偷了人家一根针,家人没有批评他,还说这孩子聪明。后来,长大了,那小孩成了小偷。最终一次在偷盗中杀人,被警察抓起来枪毙了。那孩子枪毙之前哭着对他母亲说我偷针时,你就该打我一顿,也不至于今天的下场。
母亲又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小时偷针,大时偷牛,我们穷要穷得有骨气,不能拿不该拿的”。
母亲是说不出“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古训,但那故事我却听得很痴迷,那做人的道理我却一生铭记在心。在今天网购与快递普及中华大地之时,我时不时的还会和母亲聊起那个货郎时代,忆起那段清贫岁月里,母亲言传身教的那些朴素的道德标准。
03
有了孩子后,母亲也时不时“农转非”,来小城与我同住。我依然心安理得像个未长大的孩子继续吸取着母爱。
无论多晚回家,总有一盏灯在守候。灯下,同样是母亲默默的等待。
我以为母亲会像我一样,会适应小城生活。她却说这城里生活像个鸟笼。常常也为找不到人说话而憋屈不安。也时常为年近而立,还未成家的小弟婚事,唉声叹气,辗转难眠,额眉深蹙得如年轻时一样。
这不免让我感到心烦意乱,一种时光倒流从前的恍惚感。从刚开始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进行安慰,到后来麻木不仁,任由她忧心忡忡,愁肠百结。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孩子,她能真正放得下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事情得一件件解决,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欢乐与忧愁同在。她能真正想通放下可能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她依然坚苦朴素,常教导我说“钱要花在刀刃上”。 一件准备扔了的旧衣,经她手一改,又继续留任上岗。我给餐桌买一束花,提升一下生活品质,她也会说太浪费。在耳畔唠叨着,要学会算计,孩子还小,以后有的是花钱的时候。
一日下班回家,发现阳台上堆满瓶瓶罐罐,问及母亲,她说这是在外面的拣来的,可以卖钱的。我气不打一处来,顿觉面子碎了一地,这要是让熟人看见,会怎么看我们?一通火发过之后,遂将那些破烂扔了。母亲像个范了错误的孩子,闷不出声。
不久以后,参加一会展,会展上一老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衣着很是讲究,却在到处拾着矿泉水瓶,一只一只的放到的拎着的大塑料袋里。正在迷惑之际,忽听有人喊她“张老师,在这捡瓶子啊”。问及周边人,得知她曾是一位桃李满天下的高中老师。退休之后,收起了破烂。
一双曾在讲台上握起粉笔的手,竞然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捡瓶子。一副为人师表的傲然风骨,竞然能在人前毫无顾及的弯下腰。而我之前竟然把这举动与尊严放在一起。把这举动与别人怎么看我夹杂在一起。
或许,是穷苦出身造成自尊感太强。拣瓶子与尊严无关,说白了只是虚荣。何况这对母亲来说,并不单单是为了“三瓜两枣”的零花钱,更多是打发时间的一个精神寄托。
“妈,你看,那边有个瓶子”
“哪儿呢,我去拣”……
04
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没有锦衣玉食的养育我们长大,却用勤劳的双手建造了寒屋虽破能避风雨的温暖港湾;没有给我们明确的指出前进方向,却以真实的生命状态为我们打开观察世界的另一个角度;没有教给我们渊博的知识,却用无暇的真诚馈赠给我们一处温软的情感;没有告诉我们一个人应该享有的权力与尊严,却用如春雨般滋润的爱告诉我们生命可以有多坚韧与顽强。
母亲给予的太多太多……
而母亲给予的那片星空,我在别处也能看到。母亲给予不了的,我在前行中亦会得到。
母亲在,家便在。从少年时代出外求学至今已近二十年。每年都回老家。又是一个五一假期,回老家是不可少的节目。常回家看看或是常回家干干,对母亲来说,回家就是最好的礼物。
到达家乡时,已经是黄昏。季风野野地吹过,一种久违的亲切与轻松扑面而来。视野里涌来的全是无边的春色,举目远望之际,不禁有种穿越长天厚土的感觉。夕阳的余晖透视着这片黄土地,炊烟在袅袅升起。隔江数十里,母亲早已立于村头翘首盼望。
今日,又回家乡,又见炊烟,又忆起多少与母亲的往日时光。
小时候,只要一看到炊烟,莫名的,我就会有一种倦鸟归林的安全感。通常情况下,炊烟的那头,是母亲添柴生火,上下忙碌的身影,炊烟下的厨房,是母亲的舞台。围裙是她的道具,锅碗瓢盆是她演奏的乐曲。母亲将清贫颠得上下翻飞,将日子煮得活色生香。灶台内荜剥燃烧的火焰那是为母亲在鼓掌。从烟囱里扶摇直上屋顶的炊烟,如母亲耳垂的那幅耳环,一生都不曾褪下。
炊烟就这样在我的目光里,一阵阵升起,一缕缕消散。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与母亲的一次次分别重逢里,多少岁月不在,多少情怀更改。但永不变的是那份亲情,涓涓流淌,永不停息。
如今,岁月的烟火,早已将母亲的青春燃烧怠尽,皱纹已经爬满她的额头。疲乏的眼神,皲裂的双手,微驼的后背,俨然一幅饱经沧桑的模样。
不用感叹时间都去哪了,羊跪乳,鸦反哺。幸好,一切都来得及!愿时光能缓,愿您慢点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