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叫嚣，吓得我猛一抬头，这一看，差点惊掉了下巴。我还以为自己见着了刚从舞台上下来的李宇春！只见来人一身皮质的黑衣黑裤，脖子上箍着粗大的金项链。被染成一半紫一半白的头发，支棱在头顶上，就像荒野上的一丛丛荆棘，根根竖起，格外突兀刺眼。光看长相，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听声音，标准的女性嗓音。

       她叫嚣着闯进我的办公室，一脚踢开桌前的椅子，双手往办公桌上一撑，将脑袋从电脑屏幕上方伸过来，俯视着我，怒吼道：“你们医院什么X医生啊，我X，化验单不一次开完，还要让我妈抽两次血，你们的医生是不是猪脑子啊……”

       我稍一冷静，坐正身子。温和地接住她从上方射过来的目光，安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工作了这么久，我多少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像接待这样的年轻人，她动怒的时候，我无论说好说坏，都等于火上浇油，让她更加情绪激动。索性等她发泄完，我再搭理她。

       她显然被我的不愠不火惹急了，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着我的鼻子说：“你XX是聋子，还是哑巴？”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如果没有在投诉部门工作过，遇到这种情况，心里还真不免有点发怵。

       “你说了这么多，我听到的都是脏话，你为什么事情来投诉？你要投诉谁？你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叫我怎么回答你？你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我X，我要投诉你们的医生，为什么要让我妈抽两次血？”她提高嗓音朝我吼道，接着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你要不把这个X医生开除，老子就把你们医院炸掉！”说完这句话，她就挑衅般用眼睛剜着我。

       “那你妈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我不想针尖对麦芒，故意岔开话题。心里想着，也许她妈妈在，我们就可以好好对话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一问竟然一下击中了她，只见她胳膊猛一打弯，身子就矮下去半截，下巴差点磕到电脑上。

       “她来个屁啊，我刚才打她手机，打不通，手机关机了，我妈又不理我了。”说完，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感到很意外，惊讶地看着她。她用力把眼泪一抹，又朝我扯着喉咙吼道：“我和我妈五年都没说过一句话，我们好不容易和好了，就怪你们医院x医生，现在我妈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见到别人掉眼泪，我又动了恻隐之心。我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拖过椅子塞到她的屁股下面，把她肩膀用力向下一按，大声道：“你不好好说话，我怎么帮你？”

       此刻，她绷得笔直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柔弱无比，就像一根硬生生的冰棱，轻轻用锤一敲，就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她几乎摇晃着身体，跌进椅子里。她哭着说：“我妈一直在上海，我五年都没见过我妈一面。是我阿姨做了很多工作，我妈才同意回来的。今天早上我妈说她身体不舒服，我就带她来医院做检查，我想好好孝顺我妈，让她改变主意，以后不去上海，就留在家里……”

        开始声音低低的，说着说着，她猛一抬高嗓门，朝我叫嚷道：“我X，我好不容易才和我妈和好，可你们医院X医生，开X化验单不一次开完，还要开第二次，让我妈抽两次血。第二次排队的时候，我想让我妈早点抽血，就去插队，还骂了抽血的护士，我妈在一旁拦着我，我偏不听，我妈一气就扭头走了，连手机都关了。你们什么X医院？什么X医生？”

       吼完一嗓子，她把手机往办公桌上一扔，就趴在桌子上哭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和你妈沟通呢？”她哭得很伤心，我心生同情，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我和她沟通个屁啊，她不会听我说话的。”她的情绪不论怎样，脏话都是随口就来。

       “你不要伤心了，以后好好和你妈沟通。你妈不会不理你的，你是你妈的孩子，她不会的，你要对你和你妈之间的感情有信心……”我安慰她说。

       “我没有信心，她不会理我的。”没等我说完，她就抢白道。

       “你能不能把你妈的手机号码告诉我，我来和她联系，看她接不接电话。”我想把这孩子想与她和好的心愿告诉这位母亲，为这对母女能够重新走到一起做点努力。

       她很快报出一串数字，我记下来后，就拨打过去，手机确实打不通，关机了。

      也许她听见了手机里传来话务员提示对方关机的声音，又变得烦躁起来。她忽地一下站直身体，一脚踢开屁股下面的椅子。随即就从包里抽出一叠病历，化验单，发票等东西，用力一扬手，纸片散了一地，嘴里还不断叫嚣道：“我要炸了你们这个X医院，我要砍死你们这个X医生。” 说着，就冲出了办公室。

      我追出去，她却早已冲下楼去。我站在楼梯口，一直目送她年轻倔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