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始做一个梦。
梦里我是一朵向日葵,一朵生长在几千公尺谷底的向日葵。我知道谷口有人经过,或雀跃,或沉默。我听见风和树在窃窃私语。我能感知阳光从我头顶掠过,温度焦香而炽烈。我努力伸长脖子,朝向光源,它也看不见我。
脚底腐叶成河、成沼泽,气味令人沮丧。花皮蛇在河底滑动,偶尔触碰到我。我紧紧闭上双眼,恐惧得连尖叫都不曾尝试。
蜉蝣在靠近我腰身的部分,也就是水面部分,轻盈的从这边游弋到那边,又从那边折返至这边。细长的足,纤弱有力。
百无聊赖的时候,或者花皮蛇刚好没空过来惊吓我的时候,我轻轻摇起叶子,友好地问它:“嗨!你就一日生命,朝生暮死,要不要这么快乐?”
蜉蝣“嗖”的一声滑到我面前,吓我一大跳。它咯咯笑:“当然!我又不是你。我有脚,你没有。”“去你的!死蜉蝣。”我笑着回骂它。
偶尔会有一些凋落的凤凰花跌至谷底,褪了颜色的破损的衣裳,仿佛历经沧桑。她们也会问我:“向日葵小姐,你在等什么?”
“阳光,或死亡。”
这样非此即彼,二者取一的回答,往往令她们一脸惊诧。于是,我合上叶片,懒得再跟她们说话。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像这样站立多久。我也不知道是阳光先来带我走,还是死亡先来?根须渐渐泛白,曾经丰硕饱满的身体即将枯萎老去。
我决定不等了。
一直都很感谢月亮先生,他温柔地照耀我。每天早上他会摸摸我的头说:“向日葵小姐,今天也要像昨天一样振作哦!”
我也很感谢北斗星先生,他固定在一个方位望着我,严肃认真,从不改变。
但,我还是决定不等了。
春天来了。荷尔蒙的气息盖过了一切可能令我厌恶的东西,我不觉得这是假象,或是伪装。虫子们纷纷醒来,在蜿蜒的沟壑间拱动它们肥硕的躯体。
奄奄一息的蜉蝣终于来跟我道别,它的细长的足耷拉着。我摘下一片叶子覆盖住它,然后跟它说“再见”。
一朵在梦里微笑了很多年的向日葵,突然醒了,她想重新生出一双脚来,这个想法确实很怪异。吹过谷底的风,把这个怪异的消息带给了树,树笑得浑身颤抖。
向日葵小姐有点郁闷,有什么不对么?你不是我。你不知道以前的我也是有脚的。
那些关于脚的故事,关于行走的故事,我不说,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