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向来是极熟的。即使闭了眼,也能数出何处该拐弯,何处有老槐树,何处又是那卖糖炒栗子的小摊。然而今日归来,却觉得这条路竟有些陌生了。
路还是那条路。青石板依旧凹凸不平,缝隙里钻出几茎野草,在风中微微颤动。那棵老槐树也还在,只是比先前更显佝偻,树皮皲裂处渗出些暗黄的汁液,像是老人手上的斑。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却不见了,原地摆着个卖手机的铺子,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机器,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我拖着箱子走过,轮子在石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几个孩童从我身边跑过,追逐着一个会发光的球,笑声尖锐而短促。他们穿着我从没见过的样式的衣服,鞋底在石板上敲出陌生的节奏。我想,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代沟"罢。
转过街角,忽见一老者坐在矮凳上修鞋。他抬头望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敲打手中的鞋跟。我认得他。二十年前我离家时,他便在此处修鞋,如今竟还在。只是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得厉害,那副老花镜用绳子绑着,挂在脖子上晃荡。我走过他身旁,闻到一股皮革和胶水的气味,这气味忽然使我鼻酸。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我站住脚。
"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零三个月。"
他这才抬头看我,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一条缝。"你娘前年走了。"他说。
我僵在那里。箱子的拉杆硌着我的手心,生疼。
"她常坐在门口等你。"老者用锤子指了指前方,"说你会从那个方向回来。"
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看见我家那扇褪了色的绿门,门边放着一把小竹椅。椅子上积了层灰,椅腿已经有些歪斜。
回家的路,原来早已断了。只是我今日才发觉。
风起,卷起几片槐树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落下。一片叶子粘在我的箱子上,黄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