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范老太独自一人在房间转悠。踱到一排紫红色樟木箱前，驻足望着墙上二十年前撇她而去的老伴，喃喃自语起来——
“老范啊，你这个没福的老东西，寿命竟那么短。我都快看到重孙子啦！你要还在，那该多好。”
此刻，大花猫躺在床上正享受着万丈阳光，睡得呼呼的。窗台几盆月季赛着比美。蕾丝花边窗帘是大孙子买来帮忙挂上的。摸着绒嘟嘟的图案，就象摸着孙子的手背，范老太的心顿时又敞亮又温暖。
范老太今年八十三岁，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想起八十大寿时的场景，孙男娣女全来了，一家人欢聚一堂。
一大早大孙子克栋就来了。他端进一盆水说什么也要给奶奶洗脚，老太死活不肯，躺在床上直蹬腿。
“去，去，上一边，我这老蹄子，结了一层老茧又臭又硬，我可不用你洗。”
“老太太，不听话！今天是你生日，非洗不可，快把臭脚献上来，我给你抠抠挠挠。”
克栋假装严肃，蹙着眉，撇着嘴，伸手去拽老太的脚。范老太呵呵笑着往床里躲，一双大手用力拖住她，把两脚往盆里一摁。
“看你往哪逃！”大孙子挠着她的脚心。范老太痒得直缩脚，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兔羔子，竟捣蛋！哈哈哈，快停下，停下！”
说着，啪嗒一声，假牙掉进了洗脚盆里。
……
范老太坐在床边，怀里捧着一盒绿豆糕。她眯着眼，细品着绿豆的味道。这还是上次克栋来看她时买的呢。
知道奶奶喜欢吃绿豆糕，克栋每次回来都要带上两包。松树镇九里堡的绿豆糕又松又软，香甜可口。开车一小时才能买得到。
好久没见栋儿了。这小兔羔子怎么这么久没来？老太心里犯嘀咕，他去哪儿了，怎么也没个信？
范老太拿出一块糕，品咂着，若有所思，最爱吃的糕竟嚼不出啥味道来。
【2】
范克栋一头泛黄的卷发，高挺的鼻梁，白晰的脸上配着一双大眼睛，身材魁梧，有点象混血儿。范老太特喜欢看孙子穿军装的样子。军帽下的国字脸，眼神透着坚毅的光芒。
大孙子在消防大队工作，是个班长。每次来看范老大都招来邻居羡慕的目光。
“瞧瞧，这个就是老范太太的孙子！这小伙长得多帅！真有出息”。
听着赞美的话，范老太心里吃了蜜一样甜。侧目看着孙子棱角分明的脸，饱满的嘴唇。紧跟孙子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秋后的阳光变得小气起来，一到三点多钟就收得干净了。屋内有点冷，范老太从箱子里翻件衣裳。
……
“奶奶，明天我就结婚了，你去参加婚礼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孙子拎着衣服往床上一摞。
“老太太打扮啥？再打扮也是老褶一堆，嫌丢人我还不稀去呢。”
范老太板起脸。
“在我心中，奶奶是最美的老太太。别人夸你大孙子时，我一点不骄傲，是奶奶的基因好啊！快点穿上看看，我给你买了件羊毛衫，保你穿上美美哒！”
大孙子耍着贫，逗得范老太假绷着的脸，舒展开来。笑得象朵盛开的菊花。
……
范老太披上羊毛衫，没一会就暖热起来。这在孙子婚礼那天穿过，再没舍得穿。她走到镜子前看看，绣着一串小梅花的衣襟真是入眼。没穿一会，老太又脱下来，放进箱子。衣服是好看，只是我不好看了。老太心想。
【3】
范老太几天没出门了，儿女们隔三差五来看她。生活缺的东西补得很全。因为都在一个小区住，几个儿女会抽空轮流照顾她。
“妈，这几天下霜，地上都结冰了，你不要一个人到外面去噢！”
女儿提醒范老太，生怕她摔跤。
“嗯嗯，不去，不去就是。”
范老太真想出去透透气，不知为什么这几天胸口有点闷，象压了块石头。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着去要好的老邻居王老太家转悠转悠。
“你王婶最近怎样了也不知道，她也不上我这来了。明天我想去看看她。”
“妈，你别去了，我王婶去市里儿子家住了好一阵了，还没回来。”
女儿阻断范老太，急忙撒了个谎。
女儿千叮咛万嘱咐，老太答应之后才放心离去。
“丽华，丽华，你去你妈那了，她最近好吗？”
范老太女儿出门后，在单元楼拐角处正好碰到下楼倒垃圾的王婶。
“嗯，去了，她正念叨想去看你呢！”
“你妈还不知道吧？她怀疑没有？”
王婶神色凝重，望着丽华关切地问。
“总有一天会知道啊，纸包不住火，克栋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哇！”
丽华眼圈泛红，鼻子发酸。
“能瞒一天算一天吧，知道了就要了她的命了。”
“小区的人都知道克栋没了，我生怕传她耳朵里，不敢让她出门。”
“是要瞒着点，但也不能全挡着，她不糊涂，这样紧张，她倒会生疑。”
王婶的话有道理。
【4】
范克栋走在下班路上，媳妇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今天是他们结婚纪念日，讲究情调的小范想去买束鲜花。忽然听到街上有人喊了一声：
“谁家着火了？”
范克栋赶忙抬头看，只见对面商铺房间有浓烟冒出，商铺的卷帘门关着，里面灯还亮着。是吴世全家的五金店。
不容多想，范克栋冲到商铺前，用尽力气，把卷帘门拉开就冲了进去，他刚进去卷帘门咣当一声就关了下来。
当时，人们想去救他，可是火势越来越大，卷帘门非常烫手。怎么拉也拉不开。
119、110、120全赶来了。二个小时后，火被全部扑灭，消防队员救出了二名群众，整个火灾，除了范克栋，没人伤亡。
清理现场结束，人们发现了范克栋的遗体。他只有二十四岁。
商铺着火时，他给父亲打了电话。很着急地说火势太大了，他一个人救不了，让父亲赶紧通知吴叔。
范克栋的父亲当时正在回家的路上，赶急给吴世全打电话，手机接通了但没人说话，全是救火现场的声音，他就挂了电话。当他再次拨通范克栋手机的时候，再也无人接听。
“当时我以为克栋可能在火灾现场帮忙救火没听见铃声，万万没想到，那个电话竟然是克栋被困时打的，那竟是最后一个电话”
克栋走了，在他结婚纪念日那天，还没来得及把鲜花送给他亲爱的老婆，还没等到看一眼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没去逗一逗宝贝着他的奶奶，他献出了二十四岁的生命，牺牲在火场上。
【5】
送走了范克栋，一家人仍沉浸在悲痛中。伤心之余想到八十几岁的老人怎能经得起这种打击。如何面对范老太成了一个难题。
大儿子和儿媳来看望老太太了。
“小兔羔子呢？他也不来看我了？”
范老太撅着嘴。
“小兔羔子表现不错，立功了，去北京开表彰大会了。”
儿子编着善意的谎言。
“嗯，去北京了？我说怎么不见他来。”
范老太没多想。想到孙子立功去北京，竟自豪起来。
“小兔羔子也不打个电话，我都想他了，等他来，看我不骂他！”
范老太胃口好起来，把剩下的几块糕全吃了，津津有味，一块不剩。
“下次来叫他多带两盒，我给王婶尝尝，这家的绿豆糕总吃不够。”
“行！他一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他来看你。”
儿子儿媳见瞒过了老太，安心回家去。
“让二弟家的克欣给老太打个电话吧？就说他是克栋。”
大儿媳给老大出主意。
“那怎么成？万一露馅咋办？”
老大面露难色，担心不已。
“不会，我接过克欣的电话，他俩声音很象，当时我都以为是咱儿子。”
“行！我去跟克欣说，叫他装得象点。”
主意已定。范老太家电话铃响起。
“喂，喂，哪位？”
“老太君，我是你的小兔羔子，听说你想我了，我在北京开会呢，要不早就去看你了。”
“克欣的音儿，怎么？你是克栋？”
老太听得仔细，吓克欣一跳。
“我俩声音是有点象，我妈都听不出来，你太厉害了吧，你能听得出？想吃绿豆糕了是吧？马上就到！”
“嗯嗯！买四盒，我两盒，你王奶奶两盒！”
“好嘞！想吃你就跟我说，管够哦！”
放下电话，克欣长吁一口气。穿衣急忙去松树镇九里堡。
“老板，买四盒绿豆糕，麻烦你快递到水洞街花园小区三单元一0一。是寄给我奶奶的。这次先寄四盒，下次再寄我会打电话给你。这个地址你保留好，哦！对了！寄件人写范克栋的名字。”
“范克栋？是那个救火牺牲的范克栋吗？”
“是的，他是我哥哥，他生前经常到你这买我奶奶最喜欢吃的绿豆糕，他牺牲了，我奶奶还不知道。”
九里堡老板激动地点着头，在快递单上工工整整地写上“范克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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