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落叶
排云鹤
秋风起,秋叶落。
满地肥厚的梧桐落叶让我想起小时候拾落叶的事情。不是因为它们的美,而是因为实用。
每当农人们将地里的玉米啊大豆啊高粱啊棉花啊都收拢回家的时候,北风就起来了。北风一吹,乡村的树就变了颜色,一夜之间,满树的绿叶都变黄了,黄得那样鲜艳,仿佛从来就没有绿过。
大人们永远都在忙,无暇顾及家里的孩子和山羊。可是在小孩子的眼里,山羊的膘肥体壮关乎着他们过年的新衣裳。于是等到北风吹落一地柳树叶子的时候,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扫帚出发了。我们要把黄黄绿绿的柳叶收集起来,用篮子装回家,垒成垛,给山羊蓄积一冬天的粮草。
柳叶真好看啊,细细长长,弯弯绕绕,用它形容女子的眉毛是多么贴切。可是我们没有时间欣赏柳叶的美,我们得忙着圈占地盘。只要在看中的大柳树下用扫帚扫一圈,别人就知道这些柳叶是已被占下的,就不会再扫这里的落叶。这就是乡村的约定俗成,不需要制度,不需要法律,只靠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正如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里写的那样,乡村是熟人社会“乡土社会从熟悉得到信任”“乡土社会的信用并不是对契约的重视,而是发生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时的可靠性”。不知怎的,每每想起小时候拾落叶、看电影等需要画圈圈地盘的事情,我总是没来由地想起木心的那句诗“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隔了这么多密密麻麻的日子去眺望远去的岁月,记忆总是带了一层浪漫的诗意,其实当时是没有任何诗意可言的,有的只是生活的不易,就像拾杨树叶子。杨树叶子又大又厚,特别适合点火用。所以每年秋天,大人们都会打发小孩子去北地沟渠旁拾杨叶。我们村里种的柳树多杨树少,所以拾杨叶真的就是一场“硬仗”。大人们在竹签子的一端钻出小孔,把麻绳或者纳鞋底的绳子穿过去,绳子的末端再用一个小木棒打个死结防止杨叶脱落,一个拾杨叶的工具就做好了。我们人人手里拿着拖着长尾巴的竹签子,顾不上说话,低头寻找着将干未干的杨叶,找到一片赶紧串上,串得多了就用手一捋,捋到绳子的末端,然后继续串下一串。等到绳子上都串满了挨挨挤挤的杨叶,我们就赶回家把它们卸到厨房灶火旁。这一条绳子可是串不少杨叶呢,灶火旁很快就堆得满满当当,得用手压实了杨叶才不会流到路上来。
这么多的杨叶,我们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多么想得到大人的一句表扬。可是大人们认为这都是小孩应该做的,没什么值得表扬的。我们的祖辈父辈啊,生活的磨砺早已粗糙了他们的细腻,岁月的沧桑内敛了他们的外向,更何况他们向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而我们纵然心里千般委屈也都默默地咽下去,含着泪帮父母分担忧虑。那时的我们,因为懂得父母劳动的艰辛生活的不易,所以自动屏蔽了青春期叛逆期,没有反抗没有叛逆,没有顶嘴没有埋怨。就那么默默地、悄悄地,在大自然的草长莺飞里,在农人的春种秋收中悄然长大。
劳动让我们体会到了生存的艰辛,也养育了我们对父母的感恩;劳动锻炼了我们生存的意志,也坚强了我们面对挫折的心理。再看看我们的子女,因为不参加劳动,所以不知道一粥一饭一丝一缕的来之不易,所以对自然对父母都少了一份敬畏之心。少了敬畏,多了自主,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叛逆期。喜也?悲也?说不清楚了。
扯远了,扯远了,还是回到眼前的落叶上来吧。校园里的落叶已经萧萧而下,故乡的杨柳应该凋落成一幅水墨画了吧。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啊,终究成了我念念不忘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