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槐树的影子又长了一截,我蹲在门槛上数着树影里来回穿梭的蚂蚁,忽然听见青石巷那头传来“笃笃”的声响。
声音很轻,却像小锤子似的敲在我心上。
是舅姥爷来了。
他拄着那根黑亮的檀木拐杖,慢悠悠地晃进院子。阳光穿过他稀疏的白发,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舅姥爷总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佝偻着背,三步一喘,五步一咳,活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乖娃,又在看蚂蚁搬家呢?”他笑着在石凳上坐下,拐杖倚在身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跑过去给他倒了碗凉茶,看着他颤抖的手捧着碗,水在碗里晃荡,差点洒出来。村里的老人都说,舅姥爷这身子骨,怕是撑不过今年冬天了。可我记得,去年冬天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前年冬天也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那天,我在祠堂后巷撞见了舅姥爷。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我追着萤火虫跑进巷子,却看见舅姥爷笔直地站在月光下。他的蓝布衫被夜风鼓起,手里的檀木拐杖舞得虎虎生风。月光顺着杖身流淌,在他脚下画出一个又一个凌厉的弧光。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画面。那个平日里病弱的老人,此刻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气势。拐杖划过空气的“嗖嗖”声,与远处的蝉鸣交织在一起,竟莫名和谐。
突然,拐杖停在半空,舅姥爷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他含笑的眼睛:“看够了?”
我红着脸从墙角钻出来,心里满是疑惑:“舅姥爷,您不是……”
“不是病秧子?”他笑着把拐杖递给我,“摸摸看。”
我接过拐杖,触手冰凉,仔细一看才发现,檀木杖的中段竟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暗格。舅姥爷伸手一按,“咔嗒”一声,杖身裂开,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利刃。
“这是我年轻时走镖用的家伙。”舅姥爷坐在石阶上,声音里带着几分追忆,“当年江湖险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拐杖可救过我不少回命。”
我瞪大了眼睛,眼前的舅姥爷仿佛和记忆里的病弱老人重叠又分离。原来那些咳嗽和喘息,那些蹒跚的脚步,都是他装出来的?
“后来金盆洗手,隐姓埋名,就怕惹来旧怨。”舅姥爷轻轻摩挲着杖身,“装病装了大半辈子,连自己都快信了。”
从那以后,我和舅姥爷有了个秘密。每当夜深人静,他就会教我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他说,这世道看似太平,可保不准哪天就会遇上危险。
日子又过了几年,村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是来找舅姥爷的,说是当年的仇家找上门了。为首的汉子满脸横肉,手里的大刀泛着冷光:“老家伙,躲了这么多年,也该算账了吧?”
舅姥爷倚在门框上,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咳嗽着说:“几位认错人了吧?我就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子……”
“少装蒜!”汉子一脚踹开院门,“当年你劫了我们的镖,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眼看他们就要动手,我心急如焚,却听见舅姥爷轻声说:“乖娃,把墙角的扫帚拿来。”
我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连忙跑去拿起扫帚。舅姥爷接过扫帚,手腕一抖,扫帚柄瞬间化作一根短棍。他身形一晃,看似踉跄的脚步却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手中短棍如毒蛇出洞,直取要害。
那几个汉子显然没想到这个“病老头”竟有如此身手,没几个回合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临走前,汉子恶狠狠地说:“老东西,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舅姥爷收起短棍,又变回了那个虚弱的老人,扶着门框直喘气:“老了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却暖暖的。原来,真正的高手,从来都不需要张牙舞爪。
从那以后,我常想,这世上有多少像舅姥爷这样的人呢?他们藏起锋芒,低调地生活,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守护着自己珍视的一切。
而那根檀木拐杖,依旧静静地立在舅姥爷的床头,见证着一个又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每当夜深人静,我仿佛还能听见它在黑暗中轻轻吟唱,诉说着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