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房烟火

暮春时节在呼伦贝尔草原做客,主人家巴图大哥天没亮就牵了匹青骢马出去。


我披了蒙古袍跟着,见他利索地套住只肥壮的黑头羊。羊儿也不叫唤,温顺地跟着我们回蒙古包,蹄子踩在带露的草叶上沙沙作响。

"城里人总说我们宰羊狠心。"巴图蹲在包外磨刀,刀背蹭过磨石的声音像是远处传来的马头琴,"可草原上的羊比人活得自在。吃的是百样草药,喝的是山泉水,一辈子就痛这么一回。"说话间羊已倒卧在毡毯上,喉头刀口汩汩涌出的血渗进泥土,转眼就开出一朵暗红的花。

铁锅支在牛粪火上,清水才滚沸,整扇肋排就下了锅。


巴图的妻子乌云其其格在旁揉面团,面是昨夜用酸马奶和的,揉着揉着飘出淡淡酒香。


她顺手掰块面饼贴在锅边,不多时羊肉的鲜香混着面饼的焦香漫出包外,惹得牧羊犬在毡帘外直转圈。

"手把肉要带骨煮才香。"巴图用蒙古刀削下片肉递给我,肉纹里汪着琥珀色的汁水。


忽听得包外马蹄声碎,原来是邻家少年策马送来新挤的牛奶。


乌云其其格忙取铜壶煮奶茶,先抓把青砖茶在滚水里熬成赭色,兑进牛奶时像云落进了晚霞。

正吃着,乌云其其格忽然起身往火塘里添了勺黄油。火苗"轰"地窜起,映得她银饰上的珊瑚珠子红彤彤的。"这是祭火神。"她往火中撒了把炒米,"我们蒙古人信火是家的魂。"火光摇曳中,铁锅里咕嘟的羊肉汤泛着油星,恍惚间竟分不清是人间烟火还是神灵的供奉。

午后随巴图去牧场取奶食。桦木桶里的鲜奶已凝成雪白的奶皮,乌云其其格用银勺轻轻挑起,薄如蝉翼的奶皮颤巍巍落在柳条匾里。


"这是给客人备的。"她笑吟吟端来奶豆腐,乳黄色的方糕沁着马奶酒的醇香。我学着他们蘸了野韭花酱,酸甜咸鲜在舌尖绽开,恍惚尝到了草原四季的风味。

暮色里忽闻马头琴声,循声而去,见几位老牧人围坐在篝火旁。


火堆上架着整羊,油脂滴在炭火上噼啪作响。


最年长的老人用刀尖挑块焦黄的皮递给我:"尝尝,这是太阳晒过的味道。"果然,酥脆的羊皮裹着细嫩的肉,烟火气里竟透着青草的甘甜。

夜深归帐,乌云其其格端来碗热腾腾的羊杂汤。汤色清亮,浮着翠绿的野葱末,羊肝羊肚切得纸片薄。


就着蒙古炒米喝下,白日里饮的烈酒、吹的劲风,都在这碗温柔里化开了。忽听得包外传来羔羊的咩叫,巴图笑道:"这是今年头胎的羊娃子,等秋凉了,请你来吃羯羊汤锅。"

躺下时,毡包天窗漏进几粒星子,鼻端还绕着奶香肉香。


想起白日里巴图说的话:"我们蒙古人待客,要把最好的东西端出来,就像把心掏出来放在银碗里。"


此刻方知这草原上的盛宴,原是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在烟火里慢煨,非得用岁月熬、用情意炖,才能煨出这般绵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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