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恍恍惚惚的,不知道一天都干了什么。就像今天早上,坐在屋檐下,乘着远处下雨刮来的凉风,努力回忆昨天的碎片——记得昨晚有个特别的行程,说好要记录下来,可到底是什么呢?我在脑海中反复搜索,大概是在家待久了,脑子也跟着懒散,养成了转眼就忘的习惯。好在刚过天命之年,记忆力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再翻一翻记忆,总能捞起些什么。
还真就在繁杂如仓库的脑海里牵起了一丝线头。那是昨晚取快递的时候,傍晚时分,街灯还没亮起,我趁着暮色,骑上车去一公里外取件。虽说没有了白天毒辣的暴晒,我却偏爱走那条少有人迹的寂静小巷——闫家巷,我管它叫“一米巷”。顾名思义,这巷子窄得刚好能张开双臂,两手能同时触到两端的墙壁。
喜欢走这里,一来是因为它像条小沟,中间是雨水冲刷出的沙土,两旁的土埝刚好容一人行走。我喜欢这种悠长的感觉,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沙”的绵软声响。如今别说城市,就连乡下也遍地是柏油马路,这样一条怀旧的小土路实在难得。每次去街上买馒头、到超市买生活用品、去卫生所拿药、去快递点,或是去闺蜜好友家,我都会走这条小路。它不仅缩短了距离,还格外僻静,能让人想起当年和伙伴们一起上学、在旁边院子里捡雨后红枣的情景。
这里偏离大路,远离车辆往来,也少了路旁大婶大娘的寒暄,只有自己走着的时候,回忆会一股脑涌上来。走到一米巷中段,经过那位叫舒巧的残疾汉子家,门口走出一位陌生的中年妇人,一脸惊奇地看着我。我猜想,这大概就是当年母亲说过的书乔家的外来媳妇。母亲曾说,等他们老了,想雇这位媳妇照顾,说她踏实诚恳,是个合适的人选,后来却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愿,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擦肩而过。
再往前,左侧是闺蜜家的老屋。五间带着年代感的蓝砖小平房像位年迈的老人,迎着风霜佝偻着身子,周围满是炉渣、垃圾和丛生的灌木。她母亲那间的房顶已经坍塌,相连的三间曾是闺蜜姊妹四个的闺房,也是我们女孩子谈笑玩闹的地方,如今仍顽强地撑着长满茅草的屋顶。脚步在这时不由自主地停住,仿佛里面还能传出我们的阵阵说笑声,仿佛才刚转身,就已物是人非。
闺蜜家隔壁,是我总在雨后天晴的早上跑去捡枣子的院子。这里曾住着一个哑巴孙子和他爷爷,如今爷爷早已过世,孙子也跟着改嫁的母亲离开了。院子被后面一位婶婶的儿子买下,种满了棉花和黄豆。右侧经过同学“老扁头”家的圈门土墙后,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那是好友静的老家。从前我总沿着这条小巷去找她上学,她从北京回来过暑假时,我也会叫她去我家吃饭,我们手牵手、肩并肩,快活地走过这条一米巷。因为巷子两侧多是闫姓人家,大家都叫它闫家巷。朦胧的黄昏里,恍惚能看见两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手拉手蹦跳着,头上的蝴蝶结不住颤动,时而凑到耳边说悄悄话,时而给对方看手里的魔方,童年的天真一下子填满了这条悠长的小巷。
走出一米巷,是村里最繁华的东西大街,两旁满是商铺,白天还有外来的摊贩卖菜、卖服装鞋袜。这时已近掌灯时分,一片空地上摆起了烤肉摊,烟雾缭绕。我要穿过两条东西街道才能到快递点,于是在东西大街向西骑了一百米后,拐进一条窄窄的南北巷子。这里两旁是无人居住的老宅基地,荒草丛生,只留下老一辈踩出的小土路。现在人们都爱走宽敞的柏油路,年轻人更不愿走这里,可我总忍不住跟着记忆拐进来——这是连接前后庄的近路,也是我们上学时常抄的近道。七十年代,四个村子共用一所学校,我家在东北方向,学校却在另一个庄的西南方向,每天要走两公里路,小时候的我们,总爱挑近路走。
人年纪大了,很多事会渐渐遗忘,可一旦亲临旧地,当时的场景就会一幕幕浮现。原来我还是喜欢这条抄近的小路,小时候的喜欢,竟一直带到了老,刻进了骨子里。这条路坑洼不平,满是高低错落的砖头瓦块,我却特意放慢速度,一脚踩着地面、一脚搭在车踏板上慢慢前行。或许是我对这里的记忆唤醒了路的过去,而这样的慢,是为了让我们能再度重逢。
原来小时候喜欢的东西,真的会一直喜欢,伴随整个成长,刻进骨子里。
穿过两条前庄的东西马路后,我终于到了快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