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好，我叫夏荼蘼，夏天的夏，荼蘼花的荼蘼。”
2008年的夏天，一个有阳光笑容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这样说。我没有理会，然后夏荼蘼说，“苏巍巍，我知道你叫苏巍巍，巍峨的巍。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女生，名字与众不同，人也与众不同。”
周围一片口哨和起哄声，夏荼蘼就站在那微笑，带一点痞气，却更多些明朗。虽然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但是我并不觉得尴尬，大抵是过去一直大大咧咧什么都不计较习惯了。
但是，就在一片哄闹中，有一个声音不是很响但清晰， “苏小鬼”。我的心就咯噔漏跳了一拍。隔着班里的人群和窗户，我看见阳台上站着的面无表情的黎泽。“苏小鬼，晚上一起回家，我请你吃烧烤。”那个人还是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感情。夏荼蘼扭头看到黎泽，眼神中就瞬间多了一丝敌意。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总是显得很拥挤，我跟黎泽肩并肩走着。黎泽没有看我，他说：“苏小鬼，那个叫夏荼蘼的，是什么人？”我低下头：“他只是我们班里的同学。”黎泽看向我，我低着头都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恼怒，可是，他为什么要恼怒呢。他说“他是不是喜欢你？”，我立即辩驳说，“一定不是，他只是拿我寻开心罢了。”
“我不是拿你寻开心的，巍巍。”十点钟方向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放学时的喧闹都隔不住这个声音，我和黎泽都清楚的听见了。

“我是夏荼蘼，巍巍的同学。你是谁？”
“我是苏小鬼的好朋友，黎泽。”
“那么，黎泽，你只是巍巍的好朋友，干嘛干预她那么多事情。还有我真不喜欢苏小鬼这个称呼。告诉我，我可以不把你当作情敌吗？”

黎泽扭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是失望，是气愤，还是什么，我不知道。

“当然，你大可放心。”


（二）
2005年，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我还没有独自来过苏州，我还不知道江南真的是一座缠绵的城市。那年的夏天我见到了很多蝴蝶，以前没有过，后来更没有。我就在漫天蝴蝶里看见目光晶莹的黎泽，这是多么美好的遇见，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们，根本不知道缠绵是怎么一回事。
七年了。他们说七年是一个轮回，七年后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全新的，都不再是七年前的。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像遇到黎泽之前那样生活，当作他带给我的一切喜怒哀乐全部没有发生，当作我还是那个脚步轻盈目光清澈的小女孩呢？
我想不是的。

在我们遇到的时候，我是一个身材平平长相平平的小女孩，更重要的事，我看上去根本不是一个小女孩。在上中学的年纪我一直穿宽牛仔裤和运动鞋，剪利落的短发，露出耳朵。
我们交换姓名之后我就在他的肩膀上一锤说：“黎泽，以后我们是兄弟。”
而他就在那个时候给了我新昵称。他说：“苏巍巍，怎么会有人取名字用这个巍呢，还带鬼字。你就叫苏小鬼吧。”
从此，我就是苏小鬼。只有黎泽会这么叫。
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就是跟黎泽在一起的那三年。
三年。轻易就过去了。

到了上高中的时候，我们仍然在一个学校。我们在不同的班级，相隔一堵墙。
“我说苏小鬼，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你有吗？”
“嗯。”
“是谁？”
“你猜呢？”
“哈哈，你这家伙每天往我们那跑，是不是喜欢我同桌啊？她叫沈雅南，长得水灵灵的确实讨人喜欢。你喜欢她是不是？”

黎泽，我不敢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就算是以开玩笑的口吻我也不敢。我是苏小鬼，也是胆小鬼。

“嗯。你也觉得她很好是不是？”

对，她很好。她有长长的头发亮亮的指甲，她总是穿各种漂亮的裙子。你会喜欢她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连我都会忍不住羡慕她的精致。她是你喜欢的人，我始终只是你的苏小鬼而已。我只是顶着凌乱短发穿大号T恤宽牛仔裤的苏小鬼，被黎泽当作兄弟的苏小鬼。

“嗯。她特别好。”
“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哦苏小鬼。”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呢？也许她也喜欢你。”
“日后再说吧。”
“好吧黎泽。”

原谅我无法替你保守秘密，你的这个秘密一说出来就灼伤了我。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沈雅南是不是喜欢你，尽管不论她是不是喜欢你，都不会改变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但我只是特别想知道。

“雅南，你见过每次来找我的那个隔壁班的男生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巍巍，你是跟他在谈恋爱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只是铁哥们。”
“哦，这样哦。那你这么问我干什么？”
“额，他说你很好，挺喜欢你的。我就问问你对他的感觉。”

黎泽，只要沈雅南很镇定地对我说她不喜欢你，我们就可以像以前的日子一样一起补作业一起跷课打游戏一起吃烤肉一起肆无忌惮的飞奔。但是如果她说喜欢你，我该怎么办呢。告诉你，还是隐瞒。

“他真的说喜欢我？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么？”
“嗯。是啊。他说的很认真。”
“额，其实我也挺喜欢他的。”


（三）

繁华的城市都长一个样子，夜晚的路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线，各种高大的建筑闪着斑斓的灯光。我在午夜的街边游荡，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手里端着的热咖啡冒着热气。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我伸出右手去摸手机，手心里还留着咖啡的温度，很灼热。有点颤抖地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巍巍，你在哪？”

我在哪。我也不知道我在哪。

“夏荼蘼，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在你的宿舍楼下。”
“你开什么玩笑，你的大学难道不是在南京吗？今天是节假日吗？这么有兴致来苏州玩。”
“巍巍，南京和苏州不远，在我看来一点都不远。我是你男朋友，来看看你不行？”
“不行。你这人怎么不请自来呢？”
“苏巍巍，我夏荼蘼不是没有脾气的人，你发着高烧午夜游荡你想死还怎么着？”


（四）
“那个，黎泽。”
“什么事。”
“我问过沈雅南哦，她说她也蛮喜欢你的。你跟她约个时间谈谈吧，不要错过了将来后悔哟。”
黎泽，我不喜欢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就算让你跟沈雅南在一起，从此以后让你跟她出双入对。那样，至少我可以经常看见你，你还是会对我微笑。
“苏小鬼，不要自以为是好嘛。”
“怎么了？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只是想帮你。你已经讨厌我到不愿意跟我有一点干系了吗？”
“对。我讨厌你。”
原来，是讨厌我了。借题发挥而已。我真是傻。

我知道黎泽讨厌我，但我不知道他会消失。很突然就消失了。
听说他转学了，听说。
在黎泽消失半个月后，沈雅南收到了他的信。沈雅南第二天便一脸红晕的扬着一封信对我说这是黎泽的信，我问：“他好吗？”问的平静又心虚。沈雅南说，他很好啊。他说他在新疆，那边的天很蓝山很美，因为在办转学他有很长时间到处旅行。一同寄过来的还有黎泽一路拍下的风景照，雅南很大度的拿出来跟我一起分享。而我却深深难过起来。

“巍巍，我送你回家。”
“不需要。”
“那你要什么？”
已经走远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一脸沮丧的夏荼蘼。
“走，我们去喝酒。”
夏荼蘼长大了嘴，接着又放肆地笑起来。

“巍巍，你不能再喝了。”
“别管我。”
“你怎么了到底？”
“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啊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讨厌我，跑去那么远的地方都没说一声。他喜欢的女生有长长的头发好看的裙子，我没有。我也可以有的啊，我也可以有的啊。我有了他就能不讨厌我了嘛。”
“巍巍......原来你......”

雅南仍然陆陆续续收到黎泽的信，偶尔也会拿一些照片给我看。我开始蓄起长发，穿一些好看的女装，我有时会想，可惜黎泽看不到了。
荼蘼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我发呆出神的时候，或者在我漠然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走到我身后叫我，“苏小鬼。”然后我会看向他，他就得意的笑。三年里，这个游戏，荼蘼乐此不疲。
三年，我也变成了有长长头发好看衣服的女子，不会再跟男生混在一起玩，不会再大大咧咧的说话。夏荼蘼一如既往的对我示好，一如既往死皮赖脸的对他的所有兄弟朋友说我是他的女朋友。直到后来，我也不再否认。


（五）
“夏荼蘼，你要是在我晕倒之前都没有来，我就不理你了。”热咖啡已经冷了，我裹紧风衣对着空气说，空气没有给我回应。

“苏小鬼。”
“荼蘼，怎么这么慢，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苏小鬼，我是黎泽。”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面，但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我穿着深色风衣发丝凌乱发着高烧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身边还摆着一杯冰冷的咖啡，马路上没有人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深夜的路灯发出暗黄色的光芒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猛地抬头就看见已经变得年轻挺拔的男子，样貌与离开时变得也不多，只是目光里多了更多的平静。黎泽，我这么落魄的时候，你怎么会出现。

“你好吗？”
终于能够理解情书里的情节，曾经爱过的人，分别太久，能够说的，也只有一句：你好吗？他好或不好也与你无关了，可是除了“你好吗？”还能用什么来问候这三年的风霜雨露，三年的各安天涯呢？

“我很好。”
“哦，那便好了。”
荼蘼，如果我现在对黎泽说我曾经喜欢他，是不是对你很不公平？

“黎泽！”从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顶着凌乱的短发站在风里，穿着夹克衫牛仔裤和板鞋，单肩背着一个旅行包，宛如三年前的我。我有些震惊。
黎泽扭过头对着她微笑，等她走到跟前便对她说：“可寒，这是苏巍巍，我在这最好的老朋友。”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对我浅笑着说：“你好，我是苏可寒。”
苏，可，寒，你好。
黎泽，原来在你身边早已有可以替代我的人。
“雅南好吗？”
“文理分科后我跟她就没有联络了，你不是一直有跟她通信么？”
“我托她把信给你之后就没有跟她联系了。”
什么信？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黎泽你们在说什么哦？我饿了啦，说好的宵夜呢？”苏可寒一脸赌气的样子，黎泽宠溺的揉揉她的碎发说：“苏小鬼。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苏小鬼，一起回家吧。”“苏小鬼，我请你吃烤肉。”“苏小鬼，你有喜欢的人吗？”
在我面前，他唤另一个女子苏小鬼。

一个高大的身影飞奔而来，“苏小鬼，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刚才迷路了你知道吗？”对面的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夏荼蘼，你发什么神经。”
夏荼蘼打量了一下黎泽和苏可寒，也很吃惊。他随即向黎泽伸出右手，“黎泽，好久不见。”
黎泽自然地握住了那只手，“夏荼蘼，你不是说不喜欢苏小鬼这个称呼么？”发着烧听见这话，我觉得很眩晕。
夏荼蘼居然很淡定的说：“我是不喜欢，可是她喜欢。”
握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分开了。

“我要带巍巍去医院了，她还在发烧。有缘再聚吧。”
“好的。”

好一个有缘再聚。我一直觉得我跟黎泽是没有缘分的，自始至终。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错过。


（六）
深夜的医院里安静的吓人，我躺在病床上可以听到吊瓶里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的声音。
“荼蘼，你不会累吗？”
“我又不是超人，当然会累。”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容忍我，不去找个性情好的女孩子。”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说这种话，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他你告诉告诉我，就因为我比他晚认识你三年吗？”
“不是的。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第一个总是比较难忘。”
“那你喜欢我吗？”
“应该喜欢的。”
“应该？”
“其实我觉得这几年我们在一起，就像在一起一样了。”
“不，不一样。如果现在黎泽站在你面前，他说他也喜欢你，你会不会头也不回地选择他？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只是一个替代品。”

荼蘼，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更没有想过要离开你。


（七）
捏着手机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明显泛白，通讯录上显示的名字是——沈雅南。
屏幕暗下去，又被按亮。我回想起前几天在医院里装睡的时候听到的话。

荼蘼很随意的理着我的头发，以为我已经睡熟，就轻轻的自言自语：“巍巍，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荼蘼吗？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抛弃了她，然后她遇到了我爸，我爸对她很好，她很感动，就嫁给了这个老实的男人。妈妈怀我三个月的时候，原来的那个男人来找她，说他依然很爱她要她跟他走。妈妈拒绝了他。然后为我取名荼蘼。我十岁的时候爸爸出车祸死了，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跟妈妈吵架，我就质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爸爸，他死了也不见她难过。妈妈说，有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的认为一个人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其实未必是，我一开始认为嫁给你爸爸只是将就，可是当那个人站到我面前要我跟他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离不开你爸，他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这是成熟的爱情，没有年轻时候的刻骨，却仍然深入骨髓。荼蘼是最晚开放的花，不及其他花开得绚烂，却是在其他花都要凋谢的时候盛开。荼蘼是最后的花，最后的爱情。我也想成为你的最后，你的荼蘼。”

终于颤抖着按下拨号键。

“喂？”
“雅南，我是苏巍巍。”
对面一片死寂。
“雅南，我遇到黎泽了。他说有东西托你给我的。”
还是一片死寂。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巍巍，你不要把自己弄的那么无辜委屈好吗？你要的东西我会寄给你，请你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居然让一切变成这样？


（八）
“对不起雅南，我并不知道苏巍巍会真的对你说。其实我本意不是这样的，我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说没有，她问我有没有，我说有。她猜我喜欢你，我就顺水推舟承认了。如果这件事情造成了你的困扰我表示很抱歉。我忽然转学也是逼不得已，我父母的决定，希望你替我向苏巍巍解释，她现在一定还在生我的气，你是她的好朋友，她一定会听你的话的。夏荼蘼好像很喜欢她，他比我勇敢多了，我总觉得苏巍巍也喜欢他，我提起夏荼蘼她就很紧张地辩解。我寄去的照片麻烦转交她。”

“谢谢你，雅南。她不生我的气就好了。苏巍巍果然是喜欢他的，算了吧，你也不要告诉她我喜欢她了。这样也好。她现在好吗？”

“雅南，你真的是一个好女孩，但我暂时忘不了她。抱歉。”

......
“我知道她的意思了。她跟夏荼蘼在一起好就好了。”

“雅南，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好吗？把附带的那封信交给她。”


“苏小鬼，这是来新疆的第二年了，我过得并不是很开心。寄过去的照片你都看到了么？我真的很希望那些风景你能陪我一起看。听说你跟夏荼蘼在一起。苏小鬼，他比我勇敢多了，如果我也那么勇敢的话，在他问我可以不把我当作情敌么的时候，我就会把你揽到身后说你休想。如果我当时那么做，你会不会有可能是跟我在一起？我在这里遇到一个好像你的女孩子，她叫苏可寒，她很天真开朗，就像我刚开始认识的你。她头发比你还短，穿衣服也是男装，喜欢到处旅行。我们在一起的第二次旅行她就对我说：我喜欢你。我想她会代替你陪着我，这一定是上帝弥补我的。苏小鬼，祝你幸福。”


（九）
荼蘼，你和雅南两个人导致了我跟黎泽的错过。在跟黎泽重逢的时候，我就预感到了。

真正明白一切的时候，发现这个错过已经发生了太久了。黎泽已经平静地站在苏可寒身边，我也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你对我的关心和保护。我忽然发现对于跟黎泽错手这件事情，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我也不记恨雅南的故意离间。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荼蘼。
在下雨天为我撑了三年伞的人是你，在拥挤食堂为我打了三年饭的人是你，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想尽办法逗我笑的人是你，在我第一次穿裙子被别人笑的时候维护我的人是你。守了我三年的人，是你夏荼蘼。


“荼蘼，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
“巍巍大小姐，我在南京啊，我是要上课的。我在这里上大学的，不是玩啊。”
“谁说南京跟苏州一点都不远的啊？”
“那我下周末去找你。”
“不要，这周末。我要去苏州乐园。”
“你这怎么忽然这么盼着我去了啊，以前每次去都没好脸色给我看。”
“荼蘼。我想你了。”
“我耳鸣了巍巍。”
“夏荼蘼你大傻蛋。”

“巍巍，你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你。”
“......”
“夏荼蘼，我爱你。你是我的最后，我的荼蘼。”
“苏巍巍，你丫敢骗我，居然装睡啊你！看我不去收拾你！”


“谢谢你。荼蘼。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夏天到了。荼蘼花开。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