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有朵花让山钟情
皎洁明月在外头高晾着,月光洒在老者的脸上却有一抹黯然之色。
大山今岁已过半百,容上褶子尽现。
身坐在太师椅,一臂则漫不经心的衬在椅手,一手则不停的摇晃着所剩不多的小酒瓶。
想必,今晚又是不醉就难以就寝之夜。
佝偻的身躯不知已多久没挺直,他的眼珠也不如往年那般有神锐利。
有时,或许就是在这样个连明月也想来叨扰他的夜晚,他便会如此兴意的这么想,或许,他这就叫做报应。
且是年轻时过度愚昧风流,苍天还算有眼,还是在晚年夺走了他的至宝。
事情说来也真玄了,想大山年轻的时候,因为自己经营的小面摊还算有声有色,早早就存了不少积蓄;姑且又还加上他有一身的好皮囊,女子艳福也总少不了他。
可不是有人常这么说嘛,易得手的,总不珍惜;得不到的,觉追不及。
他总想趁年轻多玩一会儿,玩着玩着,光阴逝去,臭名远播。久了,女子绕道而行,生意则一落千里。
所幸,糊口温饱还足以,够了够了,他总在夜深的时候,收拾着自己的小面摊,一边吹口哨,藉此用曾经欠的烂账来沾沾自喜。
大山也以为,他的一生就这样了,孤独至老,没人送终,也就是被人笑笑的一生。
可就在他四十五岁的时候,又来了一个艳福,而且又是自送上门的。
那是一个比他还年轻个五岁有余的女子,她的脸素颜,不沾任何胭脂。
虽近四十岁,可女子说起话来,不像上了年纪的女子般聒噪,笑起来也如春风徐徐,总挠地大山心痒,脸有温阳抚过。
女子名阿紫,她总在他快收店的时候,固定来吃上一碗阳春面。
阿紫每天都吃,就这样吃了一、两个月,期间大山与她也甚有交谈,可都是些嘘寒问暖。
想来也是,因为已步入中年的大山,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的阳刚四射,且因年轻时对女子的亏欠,大山再如何愚钝,只觉得自己的手脏,捧不起漂亮的茶杯了。
以致他与阿紫谈话时,也丝毫没有年轻时的油腔滑调。
两人走到一起,乃是阿紫丢的绣球,她难得在一次严重感冒时,仍拖着重病,跑来了他的面店。
那时大山心里复杂,眼神无奈,他觉得何必呢姑娘,一碗阳春面,想何时吃都可以,今日生病,姑且在家念念就行,真何必?
“怕以后就吃不到了。”阿紫不知是擤鼻涕太多次了,还是如何,导致眼神红肿,她不停地吹着汤匙上的热气,后才又哄哄的把面条咽下。
大山无回话,阿紫则不时瞄向他的眼,似在思量些什么,后又叹道:“不知是谁家的媳妇能吃上一辈子啊!”
这下大山奇怪了,他愣在了那,气氛霎时有些古怪,接着换他往阿紫身上瞄去。
可阿紫才接获他的视线,就像咬了舌头,不停咳嗽。
看来,姑娘是在丢绣球呢。
“我说,妳告白呢?”难得的,大山就开起了玩笑,阿紫摀着鼻子,后只露着个像熊猫眼的一双眼珠沉沉盯着他。
接着她重重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事后就这样成了。
大山与阿紫,这两没有气派的婚礼,没有红服、没有排场,不告知亲友,只给双方父母亲都做了个简单的礼数就作罢。
这其中全是阿紫张罗的,一直到后来阿紫死后的两个月,大山才知道,阿紫从小就身体欠佳,她知道自己早晚都是会先老伴一步离开人世间,所以不想给他花太多钱,好让大山自己有个好晚年。
阿紫是个害羞的小媳妇,她跟大山虽然关系亲近,但不知怎的,总搞地大山觉得,这姑娘似有什么秘密想说,又等着他去猜。
中间最好笑的是,大山总在不经意回过头的时候,就会发现,他的姑娘早在一旁盯着他好久了。
就是这样在他的人生末端,苍天匆匆又送来的一朵小花,后又匆匆的把她摘走。
宛如他从未拥有过,他大山年轻时也曾风流无数,他以为自己也就那样了,可到底,就是这朵看似不起眼的小花,一直留在了他的心里。
现也只剩他一人,只因阿紫生前身体虚寒,搞地他膝下也无子。
大山只得晚年用着他那早年以及阿紫给他积蓄的钱,与酒相伴,缅怀他与姑娘的匆匆光阴。
“得了吧,阿山哥,你要这样颓废到什么时候啊!”
大山耳聋一震,回过头去,就看见自己从小到大的发小,现正拉着他,往一寺里走去。
寺?
对了,说好今年要来这替阿紫祈福的。
大山其实往年没这个习惯的,但大概是随着年纪攀升,再加上失去老伴,也就如其他上了年纪的老者一样,对灵魂、死后世界有了盼望。
大山跟着兄弟走进了寺里,按照着寺里的住持指示进行着动作,他一路上战战兢兢,尤其是给他俩带头的住持,他一双眼总盯着大山,让大山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被人看穿似的。
“老衲的面貌对施主来说,可怕?”
行进中,住持唐突的对着身后二人询问。
还不及发小做出反应,大山便知是自己一路僵硬姿态以及双眸似有愧所致,“您说笑了,且是鄙人年轻时做了过多愚痴之事,今来大殿,怕惹地佛祖与菩萨们不开心罢了。”
大山话语说地客气,住持这时则轻轻摇了摇头。
“犯错之人,当心中有愧,则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住持说到这里,微回过头向着大山看了一眼,“想必这份愧,也折磨施主好些时日了。”
话音落下,他们一行刚好走到大殿中央,那里大门已敞开,佛像在室内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似放光芒。
大山一时眼眶有些湿润,他自己也奇怪,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泛泪。
“况且佛菩萨一向慈悲缅怀众生,施主今能前来,不论所祈求之事是为自身或他人,且都是心中有柔软,这令老衲十分感动,想必也是令佛祖们喜悦之事才是。”
这一天,大山静坐在佛祖面前,按照着住持的教导,试着放下杂念,诚心为阿紫祈福。
一直到了夕阳日落,大山仍是静静的看着佛祖那圆融之相。
离去前,大山看着微笑送客的住持哑声问:“您说,人死后还能再相聚吗?”
住持默不做声看着大山,大山突觉得他的眼不再像今早那么锐利,此刻多了股怜悯与宽容,他总觉得住持此刻正在同情自己,或许是在为自己无法放下阿紫之事。
他总觉得住持什么都知道,却不点破,明知道以常理来说,这不可能,但大山却如此觉得。
当大山以为自己不会收到回复,正欲离开,住持则柔声道:“缅怀亡人固然能让逝去之人感到温暖,可这并不是解脱,过度的缅怀,会让彼此都无法向前呀。”
大山一直到回到家,又坐在那把老旧的太师椅上,才醒悟住持话语里的意思。
因为他不禁如此想,他一直为着阿紫颓靡不振,这不是让他的姑娘也放不下他吗?
如果一生善心的阿紫错过时日,没有随佛菩萨去往天界,自己岂不害了她?
而后的日子,大山不再整日醉酒,他改变了作息,大山一有时间就会翻阅那日从住持那里获得的书籍。
起先他只是无意翻翻,后来知晓,原来人死后,会因为一生善行恶行加以计算,而决定是否往生天界、或是投胎,更差的可能还会投往恶道。
这一剎那,他替总待人友好、适时行善的阿紫开心,可下一刻他又为自己即便死后,或许也无法与阿紫团聚而感到哀伤。
可大山后来不再与以往颓靡,他尽量让自己的日子忙碌了起来,他不仅不再酗酒,晚年也食素度日,甚至仍三不五时的用着自己一生练就的煮面手艺,帮一些比他还无法自主的老者们送一碗汤面。
送的乃都是阳春面,大山一方面想缅怀阿紫,一方面想看看人们哄哄吹着热气,把面条咽下的样子。
每当那时,大山都会再想起那晚他的姑娘,眼神红肿,抱着重病前来吃阳春面,后抛绣球向他告白,他们在一起的趣事。
就这样到了七十五岁,有一晚,大山睡地沉,他的胸口似有重物喘不过气。
就这样进了梦乡。
梦里大山似刚匆匆为隔壁的老者送了一碗汤面,弄地一身汗回到家,他整洁自己一番后,便又如往常一样坐在了自己的太师椅上。
接着他开始时而想着阿紫,时而想着他的一生,一边拿着念珠念起了佛来。
念到后来,大山什么也没去想,似累了,正想抬起眼看看几点,却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是他的姑娘,他匆匆摘到的小花,后又匆匆被苍天摘走的小花。
“妳总算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