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已经过去了。今年的冬天短得不像话，所以春才会带着些凛冽的感觉吧。想着，我裹紧身上的大衣。
今早，做了个梦。醒来就记不清了。只是突然间想起多年前我的一个怪念头——坐一班陌生的公交去逛逛这座城。我曾经是怎样一个人啊？我不禁感慨。我对着怪念头有些许嗤之以鼻，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公交站。说不清，也许，是为了寻回曾经的自己。
刚好有班公交。坐定，久久不发车。一位中年妇女哭着问司机能到市医院吗。司机说能。她便上来，就近坐下，没付钱。手机响了。等我抬头，车已驶离车站。那女人在打电话，只有哭声。一部小小的老年机被她的大手全握住，极不相衬。我拿出耳机戴上，试图隔绝一切喧哗，却仍盯着那女人。她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与身边的另一个女人谈天。她早已止住了哭，全然不见悲伤。我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今天的风很大，吹得新叶乱颤。我仍由自己放空，享受片刻闲暇。
“喂！终点站到了，快下去！”司机不耐烦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想司机道谢，匆忙下车。留给我的，只有汽车的尾气。
我有些饿了。路过一家便利店，买了个饭团，当做自己的午饭。想来确乎是春了。街边的玉兰大大小小的花苞生在枝头，有几朵已绽。我有点爱上这样的大风天了。坐在公交站等车，看着往来行人和车辆，忽觉原来上海这座城也可以这样慢。
又坐上一班公交。身上是偷跑进来的午后阳光，四下里尽是慵懒的味道。我已许久没有像这样舒心过。我溺于这一片祥和的温暖中。
却见一个人，跪在路边。他有些不像乞丐，他一点也不邋遢。再一看，他身边躺着一个人，一床白被子盖住她。其实，有些记不清了。有些远，只一眼，但不知怎的，竟在心里笃定，是那个男人的母亲，她去世了，他连一具薄棺都是力所不能及。我心里重又现多年前那股子悲悯的情怀。公交在一个转弯后停下，我想立即冲下去，可腿却迈不开。终于，是理智按住了我。公交缓缓离开，随之留在原地的，大抵是多年前那个满心赤忱的我。
我终究是变了。
我真的很后悔。本可做些什么的啊！在几站后，我下了车。眼前这座城，恍惚间很陌生，竟这般残旧。那天的夕阳极美，整片天都红透了。我想起了当年在黄浦江边看到的落日。满江水被染成金黄。我以为我的未来会像那样的壮阔。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绚烂早已褪色。余下的，便是所见的，这般逼仄，只有老旧房屋外墙样的，掺杂着霉青的垢黄色。墙皮被剥蚀了许多，甚有砖头出露。是种怎样的感觉？我说不上来。忽的起了一阵风，带来一股霉烂的味道。不禁皱了眉头。想着还是快点离开吧。可兜兜转转，一直走不出这里。巷子困住了我，冷风也伴了我一路。终于，狭窄的巷道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路灯也明亮了许多。我松了口气。飘进鼻腔的是一股垃圾堆的臭味。扭头一看，不远处真的有个垃圾房。黄色路灯光照在那块地方，有几个孩子在翻找着什么。为首的那个跟垃圾桶一般高，艰难地在堆得溢出来的筒里搜寻。他很小心，像是怕把垃圾翻出来。我的目光被他身后的一个小豆丁吸引。她穿着一条红裙子，趿着一双拖鞋。蘑菇头盖住了她看不起她的脸。这时，另一个小男孩拖出一件脏脏的旧毛衣，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跟身边的同伴分享这份快乐。昏黄的路灯光下，我模糊间看见了他们几个脸上的笑容。我的心像被剜了一刀，眼睛也酸酸的。还没等到我落泪，朋友打来个电话。先是责备我一天都不回微信，然后叫我去喝酒。他大概在酒吧，电话里传来的尽是嘈杂。我目送那几个孩子欢欣雀跃地消失在黑暗中，简短地回复朋友：“地址发我，我马上就过去。”
坐在出租车上，我开始回想这一天。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我了。他们都说这没什么不好，只有我清楚，我是多怀念，多羡慕当年的我。那个满腔孤勇，满身热血，炽热而执着的我。不觉，落下一滴泪。我以为我早就坚强得忘记了眼泪为何物，原来不是啊。我不愿再多想，一切就这样吧！
站在酒吧门口，看着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这才是上海吧，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