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已经五年没有跟蕊娅侬大小姐见面了。
作为梅奇德拉伊格奇家的女仆,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大小姐自从五年前出游遇刺,就被家主安置在与世隔绝的兰德洛林场休养,就算是节日被接回本家,除非大小姐金口玉言,否则谁也不可以见面。
然而黛西本是大小姐的贴身女仆。除了负责接生的医生,她是最早抱起大小姐的人。大小姐从四岁开就接受各科家庭教师的指导,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但身旁却始终有黛西服侍。后来又有了二小姐,整个家族的注意力自然更加分散,可黛西的工作没有变化,仍是全面照料大小姐的生活。
——直到五年前的那一天。
照顾大小姐已经进入第十个年头,黛西早已习惯了她的任性与调皮。难得跟着父母一起出游,大小姐更是兴奋地前后跑跳,好奇地左右张望,好像久雨初晴终于被带出来散步的柯基犬。老爷夫人在午前有重要的约谈,午饭会晚一些,可以带大小姐买一些零食,别吃太多,也交代自己不要带大小姐走太远,观赏一下附近的花车游行就好。
然而大小姐却走丢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也经常发生。其实黛西也有那么一点点疲倦,自己也一直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才能闭目养神……
大小姐出落地愈发标致,已经有巨贾贵胄开始商谈姻亲之事,老爷口头上以女儿年龄太小为由婉拒,实际上却实在是舍不得这颗掌上明珠,最好招个女婿,让大小姐直接继承家业,好把她一直留在身边——这样那样的风言风语却让下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身为大小姐贴身女仆的黛西更是站在了风口浪尖。
黛西摇了摇头,试图挥去消极的念头。她又点了点头,祈愿一直站在大小姐的左右。
她站到附近路口的上马石上,大声叫喊着大小姐的名字——黛西也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庆典喧闹中的埃蒙佛德原本不会为主仆俩的一时分别而产生骚动,可不远处的人群却传来了尖叫,一个可怜的女孩倒在了血泊之中。
老爷与夫人并没有责难或惩罚黛西,因为通过调查已经知道,这是名为「白衣骑士」的邪恶刺客组织的阴谋,光凭黛西一个女仆是没有办法保护蕊娅侬的。
看着因为爱女身受重伤而倍感自责的主人,黛西觉得自己不配再与大小姐见面——因为正是自己曾经抱有的那么一小丁点的倦怠情绪,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去牵住大小姐的手。
而大小姐似乎在兰德洛住得很开心。
夫人想借着圣诞的契机让女儿回本家来住,大小姐却表现得紧张与不安。
来参加宴会的人也多少忌讳大小姐遭遇的不幸,气氛因此尴尬,也让大小姐十分不快。
老爷因此就决定让大小姐在乡野生活几年,等年纪大一些再做安排。
这些年,黛西从来没敢去兰德洛探望大小姐,一到圣诞时节就请假回老家。
然而这一次来迎接大小姐的任务,黛西却推脱不得。
夫人身患重病住院,只念着要最后陪女儿过一次生日。老爷日夜守在塌前,不敢离开。一家上下,与大小姐最亲近的也只有黛西这个当年的贴身女仆了。
就在黛西因为坐着颠簸的马车,无法整齐自己的思绪时,一名护卫前来报告:
前方的柳条突然从地上反弹而起,扬起了一片沙尘,惊吓了马匹。因为山路狭窄,故而暂且停车。至于原因——
一个红发少女从天而降,压弯了柳枝……现在正躺倒在路边。
蕊娅侬在黛西的怀中醒来。
她想起了五年前的噩梦,昏暗的酒吧,炫目的街道,都是一样的喧嚣;她想起了那个黑袍的魔女,那个金发的刺客,异口同声地呢喃着歉意;她还想起了胸口涌出的寒意,一股弥漫街道让人避之不及的腥甜味,以及哭喊着向自己扑来,试图用眼泪温暖心脏,不惜染得一身血色的女仆——
「黛西,噩梦终于结束了吗?」
虽然黛西认为可以直接回程,蕊娅侬却坚持要回兰德洛小筑一趟。
黛西依然无法违抗大小姐的意思,想着这次老爷加派了护卫,确实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五年不见,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是进到山林的缘故,马车上的空气变得阴冷潮湿起来。
一个旅人向车队打招呼,询问是否在山道上见过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
蕊娅侬紧贴着靠背,试图把身体躲在车窗的布帘后面。
黛西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小手正在克制自己的颤抖,抢在护卫答话前喊道,确实有见过几个小女孩,在村庄出口附近的树下玩耍,不过头发颜色应该不是红色。
旅人似乎将信将疑,却没多问,只客套了一句「路上小心」,便继续向山下走去。
黛西终忍不住缄默,询问起刚才的旅人。
蕊娅侬不愿多说,只说是玛希奥拉的朋友,似乎会一些奇怪的戏法,因此避而不见。
「所以玛希奥拉又是谁?」黛西的提问终于打开了蕊娅侬的话匣子,五年来的幸福往事化作言语,随着马车的前进,正要回归它们的家园——兰德洛林场——而这里也将成为美好回忆的墓园。
因为老肖恩既没有子女,本家也从未听说过他去世的消息。自称老肖恩继承人的两人就算不是梅奇德拉伊格奇家的敌人,至少也是一对借尸还魂的骗子夫妇。
说出这样的真相或许会让大小姐受惊,而为了安全考虑,黛西决意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抗大小姐的命令:不去林场,转向医院。
可蕊娅侬什么都没有说。
她甚至不知道与她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夫妇的真实身份——这件事并不让她感到意外。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在讲述过去的经历时,就已经在刻意回避着自己发现的玛希奥拉的种种秘密。
之后黛西说的所有话她都没有听进去,不是她不相信黛西,只是她还想继续相信玛希奥拉一会儿。
但所有的这一切,都随着眼泪一滴滴流尽。
蕊娅侬向车后望去,大概是山林的雾气让视野变得模糊,她只看到一片片耸人的墨绿色。
自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