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
许是过节的缘故,城中比寻常更加热闹,三月的夜晚还带有些许凉意,月儿早早的在枝头打起了盹,长街上叫卖声依旧不绝,人流如织。
趴在脚旁的猫儿假寐,不时有贪玩的娃娃提着花灯去瞧它,逗得起劲。
我早早的寻了处空地支起了摊子,身旁的小家伙百无聊赖的看着人流发呆,顶着支笔撅着个嘴等生意上门,眯着眼睛渐渐开始犯困。这孩子是我在山下捡到的,旧乡闹饥荒随着亲人一路流浪,最后只剩下她活了下来,小孩聪慧乖巧,想着平时也需要个帮手,就留了下来让人跟着我学酿酒。小孩子心性,我笑了笑,手中的刻刀继续划拉着还未完工的簪子。
前来写签子的大多是端庄含羞的深闺女眷,又或是斯文俊秀的白面书生,世人大多求功名仕途姻缘天赐,却少有人祈愿平安顺遂,我折了纸笺塞进河灯里,转眼瞥见摊上的酒还丝毫未销,啧,好酒还需好酒人呐。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墨蘸的多了字都被晕了开来,我只能举着等它风干了继续写。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入耳声若凤鸣,又有点耳熟,抬眼望去,正是那两位清风朗月般的人儿。
“好久不见啊,老板娘。”灯火阑珊处,白发的郎君飘飘若仙,摇着玉骨扇子笑脸盈盈,身旁的人黑发如墨,一身青衣衬得人挺拔如竹,当真是绝世无双惊为天人。
“好久不见。”还真的是好久不见。
"老温,非礼勿视。"他淡淡开口,目光却落在那盅子酒上。
“是公子惯爱的乌程。”我知他好这一口,平日偶尔也能见山上的小弟子来店里,每每下山都要替他们师祖备上几坛。
“阿絮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存了心要看。”温客行好生委屈。
周子舒倒也没搭理他,晃着腹腔高鸣的酒葫芦,“实在是想这一口,今日去了却发现扑了个空。”
“今日女儿节城里有灯会,就想着早些关了铺子来凑凑热闹,老样子?”
“老样子。”
小孩倒是机灵,接过葫芦就去打酒,动作利索。
“阿絮,好不容易撇下你那烦人徒弟,今日就陪小可逛逛吧,嗯?”
“说好的不吃,不玩,不买。”
“别嘛,多热闹啊你看,阿絮我们也写一张吧,许它个三生三世可好。”
“贪心,这一世就够人烦的了。”
“那我可不管,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可是赖定阿絮的了。”
"姑娘家才写这东西,温三岁。”
我知道他最后还是会拗不过那人,便洋洋洒洒的落了字,又挑了个大点的灯。
“执子之手,坐看云舒。阿絮你看,写的真好。”温三岁还是温三岁,捧着灯兀自笑的开心,掂着打量爱不释手。
周子舒拿他没辙,摇摇头笑的无奈。
“回见了。”他扬扬手,转身隐没在人潮里,身后跟着个聒噪不休的温客行。
我望着谪仙般的二人怔怔出神,像是突然想到什么。
“公子记得早些去放,去晚了河边就没好位置了。”
长街上灯影幢幢,人影绰绰,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絮今日怎就肯陪我下山走走了?”
“人间热闹,想来看看。”
是啊,来人间一趟,真好。
“姑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们是谁啊?”
我好像在这世间活了许久,久到早也记不清自己是谁,就这么倥偬活着,我无名无姓,小孩也不必唤我名讳。
“故人。”
我摩挲着簪身,刻好最后一片花瓣,收刀,便算是彻底完了工。
“姑娘,你刻的这是什么花?”
“栀子。”
“姑娘喜欢栀子花啊。”
“嗯,清清白白,芳香扑鼻。”
“清清白白,嗯是朵好花。姑娘,有坏的花吗?”
我揉揉她的脑袋,心底像是有什么记忆蛰伏许久,在嘶吼叫嚣,挣扎着要冲破牢笼。
“记住,花无好坏之说,它不会说话,是非过错全凭人一张嘴,花美无罪,从来都是人自持清高一厢情愿给它定义,人才有好坏之分。”
她仰着个脑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道,
“可你方才才说它清清白白。”
“我也是个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