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素仙游历红尘，行至黎安城，问花事于路人。路人言道：“城南十里遗心坡，有两株桃树，如今这时节桃花正盛，倒是一个观花的好去处。”小素仙对“遗心坡”三字甚感兴趣，于是前往探访，却访得一桩悲欢世事。――楔子

一

“哥，你这么做值得吗？为了一个敌国的公主，搭上自己的前程，有意义吗？”

将军府后花园，叶青书又一次质问哥哥叶青让。

端坐于石凳的男子，看一眼气急败坏的弟弟，眉目未动。

“我想做便有意义，为了阿如，我做什么都值得。”

叶青书闻言，自知又是劝告未果，气极而去。

叶青书行至前院，正遇上嫂子乌若，也就是三年前和亲的乌庸国公主。他心里正气，看乌若百般不顺眼，轻哼一声，招呼都懒得打就要离去。

“你且站下，”乌若叫住了他，“二弟，我知你对我甚是不喜，我却有一事想要问你。”

“何事？”叶青书不情不愿地站住。

“当年将军战功赫赫，为何如今却赋闲在家？莫不是朝中有人排挤，毁他前程？若真如此，我便修书于我父王，让他帮将军在皇上面前讨个公道。”乌若正色言道。

叶青书闻言，气极反笑。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排挤？毁他前程？谁敢毁他前程？不过是他自毁前程罢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乌若在原地站立良久。

第二天上午，叶青让收到妻子让丫鬟送来的书信，约他午后未时遗心坡桃树下相见，她有话要问。

叶青让与乌若成亲三年，却并未圆房。平日里，将军府衣食住行一应事务，都由乌若打理。

除了与丈夫见面要托丫鬟传信，乌若在将军府并不受任何约束。

二

未时，遗心坡，满树粉白的桃花争相吐艳，风吹过，簌簌而落，似一阵桃花雨洋洋洒洒。

树下的石桌上，有两盘点心，三盘瓜果，并一壶清茶。乌若支退丫鬟，边倒茶边对叶青让说：“将军尝一下点心吧，是妾身特意打听了将军的口味，亲手做的。”

叶青让微微点一下头，拿起一块点心：“夫人有心了。”

乌若的手顿了一下，又给自己倒一杯茶，垂眸问道：“将军心里，真把阿若当做夫人吗？”

叶青让面色不变，答曰：“自然。”

乌若放下茶壶，抬眼看着叶青让。

“那为何将军要弃了自己的雄心壮志，甘愿做一个富贵闲人？就因为我是敌国的公主，将军信不过我吗？”

叶青让看一眼伤心的乌若，垂下眼言道：“不是信不过，是从来没信过。你父王给你的书信，都经过我的手才到你手中。”

乌若闻言，面色大变。

“你，你早就知晓？所以你推却政事，为了不让我有机会窃取情报？那你为何不动我？别对我说你对我有了感情，我不信！”

“自然不是，我的心里只容得下阿如一人。三年前，我不顾皇上反对，不怕驳了五皇子的面子执意娶你，你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那是我对阿如的承诺。”

“阿如是谁？”

“她是你嫡亲的姐姐！”

“姐姐？”乌若呢喃着这两个字，脑子里闪过零星的画面。

“如如，若若，快来，你爹爹给你们买了糖人。”

“若若，姐姐这个糖人也给你哦。”

……

三

黎安国与乌庸国、须峪国相邻，须峪国国小势微，不足为虑。乌庸国居于关外，资源贫乏，国民好战。历任国王，不思与黎安国求和通商，只想进驻关内。所以，乌庸国国力不强，却时常进犯边境。

十三年前，乌庸国联合须峪国进犯，将军桑安之责无旁贷，披挂上阵。

桑安之生于寒门，自幼习武，长大后以武举入朝。娶妻杨氏，夫妻感情甚笃。婚后育有两女，长女桑如，次女桑若，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幸福。

战争改变了一切。

桑安之御敌三年未归，杨氏携女关外寻夫，正赶上乌峪关大战。那一战，桑安之以身殉国，堪堪击退敌军。母女三人回乡途中，不幸走散。

“你走失之后，你娘跟你姐姐疯了一般寻你却遍寻不得，她们在原地又住了一年，弱母幼女，生活实在难以为继，才无奈决定返回家乡，我就是在她们回乡途中被她们收留的。”叶青让继续说。

“那时候我才四岁吧？她们怎么就把我弄丢了？”乌若，不，现在该叫她桑若。桑若伏在桌上，泪眼蒙蒙。

“她们的痛，你不懂。你年纪幼小，又幸运地被乌庸国主收留，当作公主养大。我跟她们一起生活八年，她们的痛苦我看在心里。她们从未放弃过找你，无论是远行的友人还是过路的商队，她们找到一切机会寻你，却一直寻不到，谁想到你会成为乌庸国的公主呢？”

“杀父之仇？养育之恩？哈哈！”桑若悲痛至极，反而大笑，笑过又问：“那，我娘呢？我姐姐呢？”

“都去了，你娘五年后就去世了，那时候你姐姐才十三岁。从此我们俩相依为命，成了最亲的人。”

“你是怎么到我们家的？”

“我父母去世得早，哥嫂容不下我，我年轻气盛，离家出走。却不知世事艰难，差点饿死街头，是伯母跟阿如收留了我，把桑将军的武功书札都给了我，还给我请了教习师傅。她们于我，是再造之恩。”

“我姐姐呢？她怎么死的？”

听桑若问出这句话，叶青让百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四

五年前，乌庸国贼心不死，又一次进犯。这一次披挂上阵的，是叶青让。

桑如万般不舍却不表一言，只是细心帮叶青让打点行装。临行前，她对他说：“此一去关山重重，行事必定艰难，你只答应我一点，千万珍重，我备好嫁衣，等你得胜回还。”

战争打得甚是艰难，乌庸国不知从何处得一军师，用兵诡异，战法多变。黎安国虽军力占优，却迟迟不能取胜。

后来，叶青让以身犯险，放出将军战死的传闻。他自己乔装改扮，潜入敌国，三个月后，成功斩杀军师。乌庸国军心大乱，兵败而退，持续两年的战争才宣告结束。

得胜归来后，皇帝龙心大悦，封叶青让为镇远大将军，赐建将军府，叶青让拒绝了，他求了皇帝恩典，扩建桑安之的将军府。

叶青让青年得意，前程似锦。他回老家接来弟弟叶青书，给他置了房产。办妥一应俗事后，他兴冲冲去将军府，去看他已经备好嫁衣的新娘。

叶青让却再也见不到他的桑如了。

当年，叶青让的死讯传到国内，桑如并不相信。于是她每天忙完事务，便穿上她自己绣的嫁衣，去城南的高坡等候他归来，并亲手种下两棵桃树。

两个月后，她没有等来叶青让，却等来了叶青让的战马，那战马是桑夫人专门为叶青让选的。从小跟着叶青让，后来又随他出征，颇通人性。

满身伤痕的战马，让桑如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幻灭，她脱下嫁衣，露出里边素白的丧服，留下一纸遗书：“叶清让既已殉国，桑如绝不独活。愿追随而去，黄泉下再做夫妻。惟有一愿未了，小妹桑若尚无音讯，烦忠叔继续找寻。若寻回，将军府一切交于小妹。若寻不回，府中一切由忠叔做主。”

叶青让做事，意志坚定，从不言悔，这一件事却让他悔断心肠。他不该为了逼真，让属下把满身伤痕的战马带回中原，他竟忘了，那战马是颇通人性的。他骗过了世人，战胜了敌人，却害死了他的爱人。

叶青让把高坡命名为“遗心坡”，细心养护两株桃树，在树下置了石桌石凳，时常树下静坐，陪伴爱人。

五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为何到今天才告诉我？如果我不问，你还想瞒我多久？”桑若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只想说话、发问，她要把一切都问个清楚明白，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思考。

“当初乌庸国提议和亲，我便知道他们动机不纯。我跟皇帝商量后，想让你嫁给五皇子，因为五皇子即将宫外开府，不过是个富贵王爷，你们从他身上不会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那为何是你娶了我呢？”

“宫宴上第一次见你，看到你和阿如相似的容颜，我就怀疑你可能是阿如流落在外的妹妹桑若。后来我托乌庸国的探子打听到，你并非国王亲生的公主，而是养女，我便确定了你的身份。既如此，我便一定要娶你，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也算完成阿如的心愿。”

“我姐姐的心愿，是把将军府给我，你没想过把将军府还给我吗？”

“你如今就住在将军府，府中一切事务都是你在打理。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做了错事，污了桑将军的清名。”

“你――”桑若气急，站起来指着叶青让。

叶青让看她一眼，继续说到：“我用了三年观察你，知你并非一意孤行是非不分之人，所以今日以实情告知。何去何从，端看你自己。但是有一点，我不会允许你做任何危害黎民，危害将军府的事。”

桑若颓然坐下，抓着自己的头发，全然没有平日的端庄：

“我该怎么办？父王对我不薄，这养育之恩我该怎么还？国恨家仇，这杀父之仇我要不要报？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样的事？”

叶青让走到桑若身边，抚着她的肩：“你不必纠结，他的养育恩情你已经报了。他该庆幸他把你送来，让我看到了你。”

桑若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他。

“当初，皇上本来是想要乘胜追击，一举歼灭乌庸国的。见到你之后，我跟皇上道出实情，皇上应允给他们一次机会。但是如若再犯，绝不姑息！你以为这三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吗？乌庸国要害处，早就安插了黎安国的探子。乌庸国如果再次进犯，便只有灭国一途了。”

桑若愣在原地，缓了一会，吐出一口气。叶青让破天荒笑了一下，转身离去时，又说：“这个情报你可以传给你父王的，也算是你完成了使命。怎样措辞，就看你自己了。”

两个月后，乌庸国王送来国书，承诺绝不主动进犯。两国缔结免战合约，约定开放边市，互通有无，两国国民得享和平。

遗心坡的桃树果实累累，将军府里有了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