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易水寒。
那一晚,重霖贴心的准备了清淡小菜和粥,我陪她一起用了。记忆才恢复,她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怕是她不光想起了与我的往事,也记得这些天在她忘了我的时候,曾大胆天真的来问过我是否也喜欢她,问过我腰间的挂饰是否是她的断尾。
我没有隐瞒她,没有隐瞒我的爱和思念。而无论她记得我还是忘了我,我都请求她给我一点时间,无论是哪个她,都同样心疼我,都不假思索便应了我的请求。
就像我之前便知晓的一样,无论失去了记忆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心性是不会变的。
现下两重套路的记忆错落而来,令她有些应接不暇。比如此刻她正端着一碗粥,斜卧在榻上,却迟迟没吃下去一口。我在她榻边随意坐着,见她迷茫的神色,不禁问道:
可是有哪里不适吗?
她回过神抬头看着我,怔愣着回问道:
帝君入妙义慧明境前一晚,我是不是跑去帝君处问了些什么?
她没有明说,可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俏丽的红晕,我当然知道她所指,却又很喜欢她可是娇憨的模样,我嘴角不易察觉的轻轻扬起浅浅的弧度,蹙眉反问:
有吗?
她哦了一声,一脸疑惑的低下头去。我这才又恍然大悟似的道:
如果你是问你那晚跑来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的话,这个本君到是记得的。
她手一抖,碗里的粥险些洒了出来,被我伸手接下放在了一旁,她害羞兼又讶然问道:
我真的去问了?
我假装不以为意:
自然,又不是没问过。
她懊恼的别过头去,我不禁轻笑起来,她脸上懊恼的神色更甚,我这时正色道:
是。
一语双关的答复,像是证实她是真的来问了,也像是诉说我也喜欢她。她回过头来看我,对视中,彼此会心一笑。
那晚,朗空静夜,繁星点点,为了缓解她的情绪,我陪她闲聊了很久。起初在她所处的东厢房寝殿中,后来她说殿中有些闷热,于是我起身去打开了窗,看到晚风徐徐,夜色静好,于是又转回去连着薄毯一同抱起她,起初这样被我亲昵的横抱起她微微挣了挣,见我垂眼正瞧着她,才不好意思的拿起手臂环了我的脖颈,又不好意思的将头轻靠在了我的肩头。
我抱她到院中放在一方巨石上,重霖早前便在石头上铺了兽皮的毯子,坐着很舒适。她抱膝坐在一边,头枕在膝盖上,我坐在另一边,抬首间巨石中央出现一套精致的茶具,我信手泡了茶,信手递给她一杯。
我和她,这样随意坐着,闲扯聊天,这是没有过的事,从前她在太晨宫当值时,即便偶尔我也同她嬉笑打趣几句,但是身份使然,她在我跟前也总是小心端着;后来她幻化出原身在我跟前那段时日到是极好的,她聪明灵动,讨好讨宠皆是信手拈来,可那时她是不会说话的,可是回想起来,那也许才是她天真自然的模样。
而今她安静了许多,在人前更有了上君的威严和仁慈,那些小女孩的烂漫只偶尔不经意间才会显露出来。可我其实是很爱她那些细小微末的鬼灵精,虽然我从未明说过。
那一晚我们聊起分别的这些时光,她虽未上过九重天,对我的事迹到是大致到都了解。其间我问她从哪打听来的,她想也不想便念出了一串名字:司命,成玉,重霖,甚至是天孙阿离。说完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的一笑。
而我对她这些年的过往,却并算不得了解,只知道她即位女君,救过水军玄冥,还未雨绸缪建了东荒的兵防。除了这些,我所知并不多,像她同梵音谷还有魔君燕池悟的渊源,还是几日前女君连城告诉我的。
凤九说,这些年她很忙碌,读书,习武,理邦,治而无为,睡个整觉的时候都不多,因为从前浑水摸鱼惯了, 一下子惕厉起来是需要时间适应的。索性她身边高人很多,光是她那一家子外加一个折颜,就都不是等闲之辈。
凤九她爹白奕上神虽然为人古板,家法严苛,却也本着青丘的教由天成,不过给个框架而已。她出去游历交际求学的时候,都是他爹帮着她打理着东荒一方的事务。后来她姑姑下凡归来,也帮衬着她些,直到不久前嫁入天庭为后。
她最初来梵音谷的族学,确像连城所言,是被她爹强送来的,要她收拾心性,学些六界中的根本。她每一百年不过来两三回,授教皆于名师,或者观摩些有趣的课程,一开始她是不愿的,调皮整蛊的本事练得愈发炉火纯青,课业究竟学了多少,这不好说。
后来她结识了这些同学中的好友,来梵音谷上族学这事才不那么被她反感了,后来随着他们愈发熟悉要好,后来她甚至盼着来。
我也是同她聊天才知道,这些年前,除了不上九重天,她算得是上山下海,出云入谷,正经见了些世面,为君者,见识是一方面,眼界更尤其重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时,是行了万里路,才能潜心读懂万卷书。
我也问及了她的剑法,可是每天都修习着,她笑笑点了头,想来是我教给她的,她格外看重。我想起一早她同燕池悟比试,她的剑法精进得紧,进益有些快得让人不得其解,要知道她不过才飞升上仙数月而已,再有资质,再刻苦,也不至于飞快到这个地步。
于是我问她这套剑法她可还当着其他人舞过。因为我教习她一事,没有旁人知晓,所以她练剑一般都是在无人处,安全起见一般还要在划个结界出来,就像她离开九重天的前一晚,哪怕是在我的太晨宫,她也设了结界,虽说没能防得住我。
她眨眼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数月前,她陪她娘亲去西天净土息心小住,她娘亲一脉同佛陀很有缘分,她小时候叫西天佛陀一声爷爷,据说她还同佛陀梗着脖子辩过佛理。梵境是佛法圣地,是使不出任何仙法的,好在人也少,因此她不过每晚找个僻静处习剑,自然也有那一套墨眉玄素,有天恰巧被她佛陀爷爷看到,佛陀打量着看了许久,清浅道:有趣,有趣。她问什么有趣,佛陀慈悲笑着告诉她:不可说。她直到现在也没明白是什么值得佛陀说一声有趣。
我却很明白是那有趣是指什么,因为墨眉玄素本是西天佛陀早年所创的剑式,他自然认得出,他也知道世间知此剑法不过他与我二人,因此他推断的出,凤九是从哪里学来了这套剑法,更何况,她使的画影剑,还是我很早前的藏剑之一,剑穗上的佛铃,也是曾经我身边的物件。
我不得而知佛陀当时作何想法,也许他会想那个参禅入定的东华帝君,是哪里来的闲情逸致教习一个小姑娘这样刁钻的剑法,而那两遍有趣,已是心下了然的了。
我这下也不再奇怪为何她的剑法能如此突飞猛进,佛陀所创的剑法,在梵境舞起,被创式者所见,沾染到的佛性仙泽自然不能与其他人其他处同日而语。
凤九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这样的机缘巧合,恐怕万年不过此一遇。不过我没有明说,只是听她懵懂的讲述,浅淡的微笑着。
所谈及的不过都是些平常琐事,她细碎说起,我耐心倾听,此时已是月末,天上一轮下弦月,在梵音谷墨蓝的晴朗夜空里闪烁柔和的光晕。月下她微笑着对我说:
其实,梵音谷的月色也很美。
而在我的眼里,再美的月色都不及她,再美的月色,不过因为有她在身旁。我起身绕过巨石坐在了她身后,连同披在她身上的薄毯一同温柔拥入怀中,她的脊背倏然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下来,将身体靠在我的怀中。静默的月夜里,暖玉温香,安宁悠然, 世间说岁月静好,该不过如此罢。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