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此番出走应该是从那个梦开始的。
那日,我在山坡上晒太阳,只想一个人呆着,经历了那些事后记性越来越差,好些曾经说要记一辈子的东西,似乎也慢慢记不住了。想过要写下来,却始终没能成句。
于是,我坐下来,哦不,是随意地躺在山坡的草地上,闻着青草的味道,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鸟儿的歌唱……不过这些都引不起我的兴趣,觉得世间的所有都很没意思,就这么躺着吧。只眼睛留了个小缝,任那明晃晃的光透过睫毛,眼前的光晕越来越大,那光也越看越深,不大一会儿眼睛不舒服,眼皮慢慢合上。
合上那一瞬,似乎左眼角有个暗影掠过,一个被红光包围的小黑斑出现在眼前。TA又来了!最近每到似睡非睡合上眼的时候,这个黑斑就会出现,想要仔细辨认时,却又总隔着一团浓雾。
TA是什么?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对未知好奇过了,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轻轻扯了下,忽然有些慌,这个感觉似乎如石子跌落在平静的湖面,微微荡起涟漪。
我放缓呼吸,轻轻合上眼,如同过往任一次入睡那般,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入睡时的样子,还是照着想像的入睡模样做了,希望TA识破不了我的伪装。
炽热的光穿透浓雾,我才看见那块地方——不晓得这是哪里,既陌生又有些些熟悉,并没有多大,没有山,没有水。像一个封闭空间,一个诡异的小世界,四周泛着淡淡的红光,可又没有清楚的形状和边界,没有一点风,也没有人,除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太阳的照射,身上感觉到有些凉意。不过左眼角却有些不合时宜地发热,我抬手摸了摸发热的部位,是那颗暗红的泪痣,似乎有些兴奋。
环顾四周又看见了TA——浸在红光后面流动的小黑斑,是的,就是TA。我调集全部脑力,似乎真能看清幻影幻仙的暗黑,是一扇木门。左眼角更热了,直觉告诉我,在门后的TA,可能和我的泪痣有内在关联。
我不想知道真相,也不愿做无意义的精力消耗,抬脚想要退回去。意念刚动,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着我的左手,扯得我的手腕如刀割般刺痛,来到门前那股力量才收敛。发热的眼角让我觉得那颗泪痣肿胀起来,眼前也愈发模糊,难受到想要立即逃离,我不由伸手推开那扇木门。
随着木门打开,入眼不再是淡淡红光包围的空间,眼角也稍稍缓和了些,不再肿胀和发热。这里的晴空太真实,艳阳下那个斜长的山坡,太像我这会儿躺着的山坡,不同的是,这山坡上还开满了粉紫、酱紫、白色的野花。
然后,看到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形高大的男生手拿草帽,在山坡上朝我挥手,四周没有其他人,估摸着应该是朝我打招呼。他似乎还说着话,不过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他的模样,也听不太清楚。
他好像在重复问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还想问你呢,推门过来就只见到你,这不是你的地盘吗?我摆摆手,在心里懒懒地回了句。
随着山坡的靠近,体感也越来越平复,迈开步子往山坡上走,没几步就气喘吁吁,心想不高的小山坡怎么走得如此费力。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在这儿?”为了听清他的话,我调整好呼吸,又往坡上走了好几步。可是,这两句不该是我此刻的台词么?的确,这也是我心里想问的话。
眼前的少年看着像个高中生,留着清爽的短发,有几丝拂在额前,光洁的额前挂着几滴清澈的汗水,眉目清朗。年轻帅气的脸,与我记忆里的那个人高度重合,当然,我很清楚不是那个人,因为那个人已消失在那次航班事故中。
记得那个人微笑的时候,也像眼前的少年,好像把全世界所有的光彩都集中在他的脸上一般,眼角眉梢、每个部位都闪闪发亮,尤其是左眼角下那颗泪痣,如同……
等一下,泪……痣!眼角下的泪痣!
怎么他也有这颗泪痣?记得好多年前,他们说长泪痣的孩子很容易落泪。还有个人说我“你有一颗好纤细好纤细的心,你是敏感的,是多愁善感的”。记得听到他这么说时,我还大声笑他不懂我,说一天到晚玩得疯疯癫癫的人能有多少愁,他说同样的位置他也有一颗痣,他是最懂我的人。
那天的教室,窗外的阳光很轻易地照了进来。我趴在桌上看着太阳发呆,正惊讶冬日的阳光怎么会这么刺眼?于是瞪大眼睛盯着太阳,看着看着,眼睛很不舒服,然后我哭了。
鬼使神差地,坐在旁边的那个人突然伸出手,替我抹去泪水,手指不经意地轻轻碰了碰我那颗泪痣。 “傻不傻,阳光这么刺眼,你不会眯着眼看吗?”
他迎着光笑着,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人像浸在阳光里。如此清晰地,我甚至能看清他嘴角细小的绒毛,还有耳廓慢慢升起的红晕。
在少年的微笑里,好像又见到了那个人。我定定地盯着眼前这张笑脸上的泪痣,一瞬间,所有璀璨的光芒全部消失不见,我的眼里只剩下那颗泪痣。
那个人开玩笑时说过“下辈子咱们再见面,就靠这颗泪痣相认啦”。那眼前的少年,难道是他?
我从少年脸上收回目光,咽了下口水,假意整理落下的头发举起的手,指尖悄悄摸向了眼角。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的泪痣,与他的那颗,位置一模一样,颜色也都是深琥珀色。
“你是?你的痣……和……我的……很像”这些日子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没有和人交谈,不经思考霎时间就说出的字,有点词不达意。
还好,少年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他笑着满足我的好奇,“是哦,一模一样。我妈说我小时候是没有这颗痣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长出来了。”
“美女姐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看着好熟悉。”我心里苦笑了一声,少年叫我“姐姐”?最近在街市都有人叫我“阿姨”了。让我想起年少的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他也是这么搭讪的。
荒郊野岭,少年可有企图?我的理智非常在线,“有这颗痣在,若见过肯定有印象。”说完就走开了,不想再搭理这个貌美少年。
“也对喔!”少年无所谓。他看了看四下,又跟过来,很自来熟地把草帽递给我,“阳光太烈,帽子给你,女孩子晒黑了可不好。”
还“女孩子”?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那件事发生后,我都素颜好长时间了,腮红和唇彩的色号搭配也忘得七七八八,此刻的我恐怕也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看着怕也有几分瘆人吧。
我想了想,接过草帽就立马扣在了头上,“谢谢哈,帽子给了我,你可别后悔。”少年打探的眼神也一并被挡在了帽子之外。
我低下头,回忆这处山坡的来路,若真是我熟悉的那处山坡,我的车应该停在了西面2公里外的山脚,或许回到山脚就能走出幻境呢。于是我跟少年说:“我的车在那边山脚,你去哪?顺路的话可以捎你一程。”
少年兴高采烈地大叫,“好啊,姐姐认识路呀,你带我回到山脚的湖边就好,我家就在那儿。”
“为了记住这次迷路,姐姐可以帮我拍张照吗?”少年跳到我面前,拿出手机让我帮他拍照,接着他又说要帮我拍,我说不想拍,却拗不过他恳求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还是一起拍了张合照。
少年给我看照片,清晰的镜头下,是笑得张扬的少年和表情木然的我,鲜明的对比下,唯有那两颗泪痣没有视觉反差。
少年说要加我微信,把照片发过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对于陌生人,我不想投入太多社交的精力,保持距离是最好的决定。
“姐姐,你怎么一个人,你也不笑?从见到你到现在,都没见你笑过。”
“没有什么可笑的,我习惯了一个人待着。”确实如此,前一刻我还躺在山坡的草地上晒太阳呢。
接下来的路上,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少年也没有出声,一前一后,只低头赶路。不知是什么原因,熟悉的回程路似乎没有尽头,霞落漫天的时候,我看着渐暗的天色,终于承认自己也迷路了。
“找不到路,回不去了。”正当我懊恼不已想要道歉时,少年指着平静的湖面,笑着对我说:“姐姐,你没有走错,这里就是我家,谢谢你送我回来。”原来一念已在湖边,少年是认得路的。
“这里没有人家呀?”我小声嘀咕了句。
“错不了,以后你就知道啦。”少年陪着我在山里兜兜转转的这几个小时,一路很照顾我,还像个话唠一直哄我开心,我也慢慢放下戒备,念叨了许多关于那个人的事。
“真的呀,那……再见。”我转过身想要离开。
少年从后面喊:“姐姐,你别难过啦,月亮要是知道你不开心,会以为是它的错,就不愿意从湖里升起了,那夜行的人也就看不清路啦。”
听到这么撇脚的安慰,我噗呲一声,笑了。
“笑了就好啦,你看……月亮升起来了。”我回过身,少年的手指像有魔力般,湖心真的在慢慢亮堂,一轮超大的圆月披着繁星斗篷渐渐从水面升起。
“真美啊!”我感慨地叫出了声。
“姐姐有什么愿望吗?”少年又问。
看着酷似的面容,我黯然。愿望?记得和他也曾许过无数次愿望,可世事无常,那些愿望终究随时间消逝了。
少年在旁边大声说道:“世间还有很多美好啊,只有活着,才能替离开的人体验。没有什么比活着重要,不管开心、不开心,都要笑着面对。”是啊,信念可扛艰难时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那个人也这么说过,我也答应过要笑着面对。
“姐姐,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再见面时,我就靠这颗泪痣认出你。”少年突然抬手摸向我的左眼角,在我来不及反应时收回手,往湖边退步,一边笑着说:“许个愿吧,我可以让月亮帮你……”
我愕然地望着转身走向湖边的少年,突然担心他会溺水,担心他像那个人一样,失联在汪洋大海上。
湖面升起浓密的白雾,还夹杂着淡淡的红光,再看清时,少年不见了,湖水也不见,身边仍是躺下的那个山坡,身旁是一匕掉落的水果刀,刀刃上有一抹干涸的暗红,明晃晃的太阳正慢慢西沉。
手腕的隐隐刺痛,刺激着我的脑神经,反复提醒我在刚刚现实世界即将发生的悲剧。泪止不住流下,幻境里一切那么真实,他一定幻化成那个少年,是那颗泪痣,找到了我。
“许个愿吧,我可以让月亮帮你……”少年转身离去前说的话清晰地记住了。
内心深处的那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接下来的晴天我都找了借口去山坡上,可无论睁眼、闭眼、半眯眼……都不再能进到那个梦境。
于是,我决定要出走,去探险,去找寻。
最终,来到海拔4187米的纳木措。当初约定的蜜月之地,他说在圣湖能找到前世,绕着湖走一圈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错过的旅程,今日终究以这种方式前往。
这里湖水碧兰澄清,像极了梦境里少年背后的湖。宁静的湖面,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静谧,还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站在湖边,我从傍晚一直守到月上中天,为了让他能看到我的痣找到我,特意把长发挽起露出整张脸。我知道,他一定能找到我。
看着黄昏时分绛红色的云霞烧灼成大片大片的金黄色块,灿灿烂烂地铺泻了一天一地,亲眼见证着湖那边的太阳,一点一点地消融到云层里面。
接天连地的湖面,突然像大师的画板,被无穷无尽地往上面泼墨,一层又一层地变幻。夜幕降临时,空气已像滤过的那样清澈而具有质感,由无数星星和星座组成的黑色天幕,或明或暗地闪烁着,让人想要摸一摸那些伸手可及的星星。
当一轮超大的圆月披着繁星斗篷渐渐从水面升起时,时间似乎停摆了,焦急等候的心情,也复杂到了既像万感俱来,又像茫然不知所谓的程度。
“你来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回头,是他,和幻境中少年帅气的脸高度重合,只是年纪不同。“亲爱的,我一直在等你。”我想扑进他的怀抱,可手触之处,却是虚空。
“对不起!我可能迷路了。那天我想着提前回来,要给你惊喜的,可没想到航班会出事,来不及……也没有……告别……”泪从他的眼角落下,流过那颗泪痣,我想学着过往每一次我哭的时候他吻上我的泪痣那样,去亲吻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桂花树告诉我的。”于是,我又把新房客厅里那棵干枯桂花树神奇地抽出新枝的故事说给他听,得知噩耗后的百日,本应婚礼的日子,万念俱灰的我本想追随他而去,是新开的桂花拉住了我。
他点点头,“是我,怕你……还好没有……”
我想同往常一样,向他倾诉对他的各种想念,还有山坡上发生的事,以及幻境里那个酷似的少年……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你……在那边……还好吗?”不知道平行空间是否真的存在,或许只是人类对离开的亲朋最美好的愿望。
听到他说:“很不好!因为你不好,我不会好!”说好不再哭的我,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急急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要拭去我脸上的泪,举起的手又无奈放下。
想起《红楼梦》里黛玉那句“你只管你,你好我才好,你何必为我去死,你死了我也会死。”
“我怕,我怕再也找不到你。”我不怕失去一切,就怕再也找不到他。
“会的,再见面时,这颗泪痣能认出你……答应我,不要再做傻事,我不在了,你更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替我活下去,替我看尽未看过的山川、享尽人世未享受过的繁华……”他深情地望着我深情的眼,似乎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
原来他一直都在,什么都知道。
月光下,他的影像越来越淡,我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往后的路,我不能让他再担忧。
看着在泪眼中慢慢消失的影像,小声哽咽道:“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过你未过完的日子,看你未看全的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