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睁开眼,透过床边的花窗帘可见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陆陆续续传来各类家禽的叫声。在床上赖了许久,直到窗帘染上朝阳的米黄色才拖拖拉拉的起来。洗漱完毕,听见大门外有阵阵摩托车的喇叭声,想必是村里卖猪肉的阿安叔叔来了。推开大门就见邻里邻居都围在摩托车周围等着买猪肉,看着一塑料筐的肉,闲扯着今天做什么菜,得买哪个部位的好。
此时,各家都升起了炊烟,村子四周弥漫的水雾也被风慢慢吹散,露出蓝得彻底的天幕,一只再小的鸟儿飞过都看得清楚。湿气几乎100%的早上七点,深吸进一口连肺都直哆嗦。在如此清凉舒适的乡间,我就靠着门边,津津有味得听着、看着这久违的场景。
等人都散了,我才走过去,学着邻居们的样子,认认真真的挑筐里的猪肉。阿安叔叔看我几年没见,问起我怎么突然在家住了下来。虽是开场的闲聊,可我最怕别人问这些问题,即便不是百分百真实的回答“逃回来”的原因,但总怕这种接二连三的见一个答一个的情况,随口答了句,休年假回来好好休息休息而已就不再说话,快速买了一块前腿的瘦肉就进屋了。
生火,下米煲粥,把瘦肉切好再用花生油和盐腌十分钟,期间去后院掐几条葱花,待粥滚了之后下肉,放油盐,最后下葱叶,稍微搅拌几圈,泛起葱香就可以吃了。家里卖的猪肉都是村里人自家养的,味道自然比城市里的鲜美,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饱得好舒服啊。
一夜未归的阿汪总算回来了,舀了一碗放进它的大盘,立马摇动尾巴,喜滋滋的吃了起来。“出门有妞泡,进门有人养,你看你过得多滋润....”
午后,闲来无事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发呆。闲下来,发觉时间只有睡和醒的区别。醒着时,没有工作的规束,时间过得很快。就像现在这样。风从敞开的落地窗吹进来,风里带着乡间特有的五味杂陈,温暖的阳光斜斜的照进屋里,一室明亮。屋前浓密的树影在微风中徐徐招摇。几只鸟隐匿其中,啁啾啁啾。回想在城市工作时的忙碌,画面切换到现在这般清闲自在的情景,反而有些不适应,心里却早已升腾起快乐的因子,没人管的日子谁不喜欢呢。突然好想将此情此景画下来,当作企划的灵感源收集起来也不错,兴冲冲下楼找来画纸,刚下笔画出山轮,脑经一转,不禁暗骂:“靠,怎么条件反射想到的都是关于工作呢!”。
脑袋乱成一团,习惯性的拿起手机,开机。页面一亮,显示20个未接电话,全是她打来的。还有一条昨天深夜的短信。
“于私,是我错了;于公,希望你带着15春的成果回来。”
“好。”
哼,真大方啊,直接给我空了一个季。
心里闷得烦躁,干脆走到露台,在太阳底下伸伸懒腰,扭扭屁股,四肢百骸感觉舒服极了。此时正值春耕,一眼望去,各家田里都灌满了水,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不远处,发小丽虹的爸爸正扶着犁头,用牛鞭赶牛,她妈妈正握着锄头在修理田埂。燕子他们飞来飞去,时不时掠过水面吃犁头翻起来的飞虫……
入眼即画,乡村恬静的景色都是如此吧。每次看到别人去乡间度假拍下来的景色,山林稻海,郁郁葱葱,无一不感叹乡村的安逸闲适,唯有劳作者知道劳作者的辛苦。
所以,我只是逃回来的。
拍下照片,发给丽虹,不到一分钟就见她回复,“老娘要在二年内让我爸妈脱离苦海。”
“有志气,一起飞吧。”
“你先理好自己的毛线团再说。”
哈哈,真不客气。
关掉手机,转头看见随手放在椅子上画纸不见了。随即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因为门头修了个极其不称的大门额,所以从二楼看不见门外的人。我应了声“来了”便匆匆下去。
开门,竟是不认识的男子。
我用看偶像剧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面容英气,皮肤白净,配上米白的棉质衬衫,深蓝色的亚麻裤,衬的修长身型很是优雅。一看就是像我这样回来度假的。等等,这身衣服怎么这么熟悉,脑袋里一搜,呃,原来是去年我自己设计的春季款= =
不过,如果不是脚下那双磨破了边的木屐和此时掉档次的鸡鸣狗叫,整个画面还是挺养眼的。
“你似乎看了我很久。”他一手搭着门框,一手将我不翼而飞的手稿递给我。神情淡然,嘴角上扬,露出不明的笑意。
“呃,这衣服好看。”我心虚的脖子一缩。
“是在夸你自己吗?”似笑非笑。分明是笃定。
我手一颤,手稿掉在地上。有些震惊这狗屎一样的巧合。原来他认识我,还知道我在哪上班,做怎样的工作.....说不定还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感觉胃里一阵翻搅,身体跟着有些发抖。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谢谢。”退回去,正准备关门,他的手迅速一挡,握着门边,眼神有些慌张。干笑了两声,指着不远处青莲山脚下的一栋别墅说:“我是那屋李洪的儿子李恒殊,不是外人。”接着,直白的和我对视,“知道你是[简意]的设计师是因为我们是同行,而且同在一个创意园,我在[一则]工作。”
其实我应该明白,有些东西是怎么都分不开的,它们都在时间里粘在了一起,交错纵横,不管是喜欢还是排斥,它都属于你,你对某一种状态的偏心、对某一种状态的逃避,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但我依然惶恐。这里像一个桃花源,有山、有水、有风、有花草林木,一切都是不会说话的生命,生动而安静,只要置身大自然,敏感的内心才能真正地平静。它容我暂且脱离大都市的嘈杂喧嚣,像个隐者一样混在其中。我不希望这个桃花源有裂口,有那个世界跑来的人和事进来打扰我。
绝不。
浸泡在大木桶的热水中,身体轻飘飘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变得些许恍惚。还记得这个大木桶是小时候爸爸亲自做的,那时我和弟弟还小,洗澡爱闹腾,他就干脆做个大木桶,直接把两个人丢,爱玩多久就多久。
几年前弟弟得了尿毒症,病好后,也欠下了许多债,原本开杂货店的父母只好去B市打工,因是零售百货行业,赚得不多也幸苦,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而那时我刚毕业,做设计助理也就两千块钱,勉强温饱。对家里的经济帮不上半点,自己的事情也是一团乱,刚工作那会,日子特别惨淡,没日没夜的跑市场买面料、跟版做样,完全就是打杂,因为不熟练还经常被骂,心情是从来只有阴天或多云,连晴转多云都少之又少。理想很丰满,现在很骨感,那郁闷自疑的一年,对此感慨颇深。
一年后,她点名让我做了她的助理设计师。她可是简意啊。能做创始人唯一的助设,不用给系列设计师打杂,与她直接对接设计,这该是何等的荣幸......
呵,那我是不是该感谢她才对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她当成一个差点夺走我身体的蕾丝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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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听见阿汪熟悉的叫声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睡着了,木桶的水早已经凉透,刚站起来哆嗦的打了几个喷嚏,真是罪过。
走出门发现天已经耸拉下脸,狂风肆意,天上积满了乌云垛,聚散离合,像打仗一样兵荒马乱。第一声雷“噼里啪啦”划破天际,闪电明晃晃的照进屋,差点没亮瞎我的眼。不一会,滂沱大雨倾盆而下。阿汪甩了甩毛发上的水,灰溜溜的钻到桌底下。
“瞧你这点出息。”我鄙视道。
直到晚上雨还没停,肚子咕噜咕噜的抗议,鉴于没有任何新鲜的材料,只能吃鸡蛋滚稀饭。阿汪看着大盘里黄色粘稠物,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恶狠狠得吓它,“瞪我也没用,再不吃我把你给吃了。”
第二天起来,门外无疑是一片惨状,浊水横流,沟壑纵横。还有大大小小的树枝枯叶,乱七八糟的塑料垃圾积在路面。最悲惨的是村里唯一一条过河的水泥桥淹了,只得依稀看见桥面。那头的乡亲走到桥边的高地停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气势汹汹的河水发愁。我站在桥这边的公路上,和他们面对面傻傻的站着。这时听见身后鸣着喇叭的阿安叔叔打趣说,“今天就少吃一餐猪肉,不用过来了。”
随即两头的人都笑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大声闲扯,还夹杂些乡间的脏话,我无聊也跟着扯骂几句,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感觉到真正的回归。
假装我还是个地道的农民,我讨厌这样下个不停天气,田地涨满水,作物刚生就死,大雨过后还要一株株的查漏补缺。倒霉点的说不定屋子也漏雨了,灶子湿了,门外没来得及拿进来的水桶丢了等等一系列的并发症,不管大小、轻重,都让人高兴不起来。想到这些直观的损失,突然思路一直,我不差点被女强了嘛,又没少快肉,比起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一片清明过后又是一片惘然。根本没有任何比性。
过了两三日,天是彻底晴了,田地里都是忙碌的人,我再假装自己是个农民也没用,除了后院的长得茂盛的枸杞和葱花,没有种任何作物。思来想去,还是再做一回农民吧……
遂兴致勃勃的跑去了隔壁的表叔家,想讨些可以种的种子或菜苗。屋里没人,表婶在屋后的菜地给四季豆苗上土。我说随口要些菜苗,她很热情的挖了几种菜的菜苗给我,油麦菜,空心菜,番茄,玉米还有一株非菜类的四季桂。
表婶真是好好人。
看着嗷嗷待种的小家伙们,瞬间满血复活。穿上高中时的旧校服,长筒水鞋,戴好草帽,裹得严严实实的就下地了。可见眼前新草稠密,心已经凉了一半,看来是要花点力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全部草铲了,再一寸一寸的把地翻了一遍,重新分成一垄一垄。理好地,种菜、种花,浇水,全部搞定之后,整个身体热气腾腾。饥肠辘辘,满身的臭汗,手脚酸痛,眼睛恍惚得有点找不到焦点。当我还在做后弯腰伸展运动舒缓下时,身后连连响起相机拍照的“咔嚓”声。
呃,这张倒过来的脸怎么那么熟悉,正想开口。那人就没好气的说:“你似乎看了我很久。”
“啊啊啊……”惨烈的倒塌声。
事后。这罪魁祸首翻过墙想把我扶了起来。巴特,我的小蛮腰太脆弱,一动就要了我的老命。挣扎了很久,他干脆打横把我抱了起来。这本是第一次公主抱,可此情此景,实在没有任何值得记住的美感。
“回去该好好洗个澡了,好臭。”头顶上的人低下头,用极其同情的眼神瞟了我一眼。
进了屋,他就把我晾凳子上。少了刚才的揶揄,很诚恳也很尴尬的看着我扭来扭去。
“不好意思,真不是故意的。”
许是他前后两句话的态度反差太大,我反倒有些怒气,加之对前几天的那次巧合还是有些不适应。我臭着脸,“你还是走吧,谢谢。”
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巴,踟蹰不定。看着我,继而说道:“我还是给你放水洗洗吧。”
“噗……”大哥,你是来搞笑的吗?“我只是扭了腰,又不是断了手。”
“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他一脸歉意,走过来准备扶我起身,我刻意的往后靠显示拒绝,他笑了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继续杵在那,对视。看着他一身干净整洁,清清爽爽;自己一身五颜六色,蓬头垢面.....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这样子已经不是臭不臭,而是丑不丑的问题了。
“哪里来哪里去吧,这位大哥。”
洗澡水事件后,他来看过我两次,一次是送药酒,各种‘跌打扭伤’,云南白药、活络筋骨贴,任君选择;一次是‘探病’,提了一篮子东西过来,土鸡蛋、榨菜、玉米、胡萝卜,都是可以久屯的食物。当然还有两盘不能久屯的猪肚乌鸡汤和腊肉饭= =
“这....还真特别,谢谢。”
“不客气,我帮你盛饭,你趁热吃。”
“......”
美其名曰,一回生两回熟。两人的关系有微妙的好转,应该说,自己那点可怜的戒备心渐渐淡了。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放松,每天都会踩着破木屐来我家坐上一会儿,偶尔充当免费劳动力替我的小菜苗浇水、松土;叛变的阿汪和他亲热得很,对此我都是一脸嫌弃地将它扫地出门。
李恒殊看着紧闭的大门,笑眯眯地转过头来看我,说:“阿清,你真好玩。”
“你说阿汪也好玩,到底谁好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