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杨xx的人,大多唤她“小梅”,我却一直称她“杨姐”。
二零二三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我在路上偶遇一位亲戚,她忽然告诉我:“小梅去世了。”我怔了一瞬,追问:“是杨xx吗?”对方点头:“昨天早上七点的事,心梗。”我一时语塞,只喃喃道:“太突然了……她才五十九啊。”
和杨姐相识,约莫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在一位长辈的寿宴上帮忙接待,她是座上宾。那日的宴席高朋满座,杨姐一身华服,笑语嫣然,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那时刚过四十,身姿高挑,肤白如玉,谈吐间自带一种城里人的爽利与周到。
杨姐是西安“城三区”的人——若不了解西安,或许不懂这三个字的分量。老西安人皆知,城墙之内,钟楼为心,划作新城、碑林、莲湖三区,是真正的城芯。城外为郊,再远为县。而杨姐,就生长在这“城中之城”里。在我们这些外县人眼中,她仿佛自带光环,是皇城根下长大的人,见识、机遇,都与我们不同。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那时我经营着一家广告公司,杨姐常热情邀我参加各式饭局,说为我引荐人脉。虽未因此做成什么生意,却的确让我见识了另一个圈层的活法。我曾随她的安利团队去香港,也见过她如何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不同场合。
她有位朋友叫小曼,比她年轻六七岁,眉眼间总带着淡淡的忧郁。小曼爱唱《剪爱》,歌声里似有说不尽的故事。我们三人曾常结伴去酒吧,有时闹到凌晨两三点。小曼酒后会失态,有一回甚至在我车上脱了袜子,醉眼朦胧地问:“我的脚好看吗?”我知这是杨姐有意安排的试探,却也只装作不解风情。不久,小曼便如露水般消失在我们的圈子里。
另一回,杨姐组了个饭局,说有我那位高官亲戚在场。我欣然前往,席间恭敬递名片、敬酒,却终究未得什么机缘。反倒是那晚之后,发生了一件令我终生难忘的事。
宴散不到十点,杨姐说还要陪几位领导打牌,顺手把笔记本电脑放我车上,说次日来取。我因酒意未消,驾车去南郊寻友。将至目的地,我停靠路边打电话,晕乎乎下车小解,回到车内小憩。
忽然,两侧后门被拉开,两个青年闪身而入,一把长刀瞬间架在我颈上。“哥,别怕,问你个事。”我浑身一凛,酒醒大半,佯装醉意含糊应答。他们谎称车主欠债,逼我挪到后座,驾车沿二环兜转,又搜走我和杨姐的电脑。
车最终驶向东郊一片荒地。他们索要十万,威胁否则断腿。我强定心神,与之周旋,提议次日取钱。趁他们下车商量时,我猛地推门狂奔,却绊倒在草丛中。眼见刀光追至,我纵身跳进一片野湖,潜游至对岸。回头时,车已遁入夜色。
我浑身湿透,爬上河岸,在寒风中打颤,望见坡顶几点灯火,踉跄走去。那是一家煤场,守夜的夫妇为我开门,生火取暖,报警相助。那炉火的温度,我至今记得。
翌日,妻子听我讲述,眼中泪光闪动。下午杨姐来电,笑问:“你怎么不找我们?那会儿我们还在打牌呢。”她不知我丢了车、手机、电脑,还有一条险些丢掉的命。
一周后,车在河边寻回,其他再无音讯。杨姐从未问起那台电脑。后来我们渐渐疏远,偶在饭局相遇,她仍拿那夜遇劫当趣事说笑,我亦不辩。
最后一次见她,她推销一个新项目,邀我加入。我知又是传销那套,却依旧付了一千元会费——仿佛是为那台丢失的电脑,也为这些年说不清的人情,悄悄画一个句号。
今闻她猝然离世,如浪涌骤歇。这个一生热闹、不甘平凡的杨姐,终究输给了无常。但我仍愿相信她是善良的,愿她往生无疾,一世风尘,终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