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蛹敢
“我说……”
“嗯……?”
呼之欲出的言语虬结在胸中,让我无端想起来浴室排水孔的头发,快要窒息了。
“我喜欢你。”
如今想起来也是令人激动不已的那个夏天,闪烁宛若金色灿阳的回忆,从一片一片清爽的日子中漏进来,摇曳发光。
正是把从咖啡店海报上看到的蓝柑莫吉托当做向往的年纪,离某种充满诱惑却被早早告知禁止的线更近一步,倘若提起白百合般的裙摆,就可以轻松跨越到那边去。
幻想中那种如梦似幻的饮料一定是微醺的甜,除此之外也不会更清楚其它的味道——实践决定意识,这也怪不得谁。事实上我确实太“甜”了,是薄纱里的萤石,不论如何也难以掩饰这种光芒,无比坦率,无比骄傲地展示着那些被刻意修饰地更迷人的地方,从他人身上榨取赞赏,获得满足。
偶尔我也会因此感到羞耻或后悔之类的,不过那一瞬的不快很快淹没在走马灯般新奇的日常中,进而渴求新的刺激——原谅我吧,刚刚从应试教育的茧里探出个头,太需要呼吸一口没有劣质油墨气息的空气了。
我以为这座城的全部是学校和家,就像母亲的全部是嘴和手一样,忽的有天发现,原来母亲细看也是眉眼凌厉的美人,镇中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咖啡屋、商铺一般。
回想起来还有点可惜,我没有一始而终的习惯,无论是花花绿绿的手帐也好,稀奇古怪的收藏也好,只是兴头足的时候鼓捣两下而已。因此看到别人坚持下来的成果总会感叹“好厉害啊”,但也只是感叹罢了。
然而我的人生并不失败,没有效率的人把自己解释成随性,心动时全世界的星星都在旋转着坠落,飞奔着赶去追求,退回的速度同样快——充满浪漫的美感,至少我这样觉得。
第一次恋爱,或许不应该算是恋爱的恋爱,是和同班的男孩子。他瘦,且黑,身材中等,长相难以褒美,一对乌溜溜的眼珠是最大的亮点,咕噜咕噜的转,想出来的点子总是又滑稽又狡猾。
彼时住宿生在一起上晚自习,一张一张的纸片就被叠成小青蛙、小飞机、小乌龟塞过来,上面写着许许多多俏皮话,简直把人逗得合不拢嘴,很难想象这样的甜言蜜语在那根性冷淡的晨光办公标配签字笔下面流泻出来。我抬头看他,他偏头一笑,快乐的神情溢于言表。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恋爱,抱着“试试看吧”的心情就轻易地答应了,至今知道此事的人仍然寥寥,讳莫如深的我本竭力说服自己这是一场闹剧,却绝对公平,我们各取所需,渴望爱的索取爱,谁都不亏欠谁。
最终不欢而散,有很大程度是粉饰太平的缘故。我记得有次忘了拿课本,他陪我一起登上了闪烁着荧光绿(安全通道)的教学楼,我的内心非常激动,仿佛这所新建不久的学校有什么悠久的怪谈一般,手一伸就碰到了另一只手,看不清他的表情。
什么啊,怀着近乎恶意的试探心情,湿腻的手心握住了他的手——男性的手,虽然还不算宽大,虎口处些许粗糙,每一根手指都如同心弦般颤抖。下一秒他凉凉的指尖扣住了我的手,但只有一瞬就松开了,只是虚虚地搭着,却足够握住不放了。
霎时仿佛一个响雷劈在头顶,全身却如浸入冰水般寒冷。即便如此尝试,我仍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正如每一次相处一般,没有,完全没有。我看向他,他周身萦绕着洋洋喜气,没有发觉我面色一沉。
虽然说这样很不负责,如果是寻找解决寂寞的对象,那么谁都可以,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对我温柔”这样的原因就答应,太扯淡了。
换句话说,他不是唯一而特别的存在,而我在感情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之后,也渐渐地变得不知足起来。譬如兴趣方面,我们总是意见相左,同时我也发现他对其他女生的态度暧昧不明——我明白了,轻易开始的感情不过牢固如此。其实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选择了跟着心走,不再掩饰厌恶的一面,终于在无休止的冷战中结束了这段胡闹的感情。
回头一看,高一居然已经挥霍去大半。
胃不合时宜地痛起来,我攥紧盥洗台的冷砖,便服后背濡湿一片。感谢胃病,让我在这个鬼地方不用多待一刻。我声泪俱下地向宿管阿姨倾诉了我的住宿生活,哆哆嗦嗦地填完一纸退宿申请单,从此和我乱七八糟的住宿生活say goodbye,拉着拉杆箱走出了采光不良的宿舍楼。
周五放学通常高一的兔崽子溜得最快,一个个腿上生风,而高二则是慢悠悠的走,至于高三,没人在这个点见过他们。
我拉着箱子穿过三点半的校园,快乐要飞起来。玩游戏要存档,读档,现在我的人生宛若新开了一个存档,不快的数据都在飞速抽离,一切都还是崭新的——就像一开始一样,没错。
左顾右盼,确认无虞后掏出了手机,在冒出99+的联系人列表里敲开置顶,单手回复道:
“我放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