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总是很晚才会睡。
天气太热,我又不喜开窗,闷热很容易变成心中难以名状的躁动。空调开到最低,太冷。好不容易调到一个较为适应的温度,它又乌拉乌拉的一阵乱响,犹如啜泣的孩子。
一会热,一会冷,时间就这样过去。
有时想着反正也是左右睡不着,索性思考人生算了。遥控器扔到一边,全身赤裸的躺在地板上,以求灵魂更易出窍,在这黑夜散发出些许的光。灵魂出没出窍我实在不知,因为我实在不知我是否尚有灵魂。不过地板的凉意倒是清彻入骨,与我心中那股不名状的躁动狠狠碰撞,像是走火入魔般一时抽搐。呃,应该说是记忆一时抽搐,各种片段涌入脑海,清晰可见。这一刻我才会深深的意识到,我已经要二十岁了,但每天都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冒牌天神》里布鲁斯每天的言行都被记录在纸上放在上帝的保险箱里,我想每个人的一生或许都是如此,传奇有传奇的写法,流水账有流水账的记法。总之在上帝在时间在命运的眼里都是用来记录的文字,但我生而为人对此很有看法。我们经常在日常生活中因为某件物品某个瞬间思绪一下就被拉会到很久很久以前,这是电影常用的叙事方式,但现实中我们陷入回忆里的时间并不会太久,也许就是一个瞬间或者在地铁卫生间里上个厕所的时间。不妨大胆一点,回忆的过程或许就如电影里一样你穿越到了原本记忆的时间节点里,冲个马桶就像是盗梦空间里停下的陀螺,这段过程也随你的排泄物一样迅速的被冲走。是的,有时候回忆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一顿饕餮盛宴,尽情或不尽情的享受过后什么蛋白质纤维素之类的营养物质吸收利用,然后随着时间和肠道一路排泄。
夜深的时候,也就是我赤裸躺在地板上的此刻。各种片段涌入脑海,喜怒哀乐,被迫的挨个回忆。有些不怎么友好或美好的记忆被迫唤醒的时候,就像恶心的呕到喉咙的的食物再次咽下,更加一阵恶心。很可怕,我至今都不知道怎么样形容这种感觉。如果说我真的绝望过,那么一定是在某一个这样的深夜里,或者是很多个。
这个过程很像是在教堂里向神父忏悔,只不过神父得自己演,可自己又没有神父的天赋和胸怀,这个过程就很痛苦,还是双向的痛苦。回忆原本不怎么美好甚至痛苦的事情的时候,这个过程本身就会痛苦,接着又无法找到一种可以释怀可以解脱的说辞或者是方式,这是更痛苦的事情。甚至会不由自主的散发想象力,如果当时我不怎么怎么而是怎么怎么的话,我接着会怎么怎么现在会怎么怎么,推理了半天,如果结果和现在一样悲惨,那还勉强可以接受。如果结果和现在不一样,那就又会陷入无尽的懊恼之中。总之,有的人在这些如此的夜里破茧成蝶浴火重生,有的人如深陷阿诺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人,但就目前来说,我是个失眠的人。
我是个不想失眠偏偏失眠的人。
我没有说熬夜,我从不认为自己目前是熬夜的人。在我看了来,真正熬夜的人是那些不愿意早睡的人,是那些在夜里努力准备焕然一新惊天动地的人,他们把夜熬成处世良药。而大多说不睡的人,不过是被这深夜一锅乱炖的人。炖的肉烂皮松,炖的喜怒哀乐,炖的人间万象。
夜很深了,我想睡了。
就在我闭眼的时候我看到床下有双眼睛,总之两个发光的点点就是眼睛吧,不然还能是星星不成。我吓得一哆嗦,却没能哆嗦成功。我好像动不了了,我拼命的想要挣扎,却无济于事。什么个情况,穿越了还是梦游了,我脑子里一瞬间涌入了各种的可能性。
“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像是从四面八方。
这个故事叫尾生。
……
我的梦里住进了一只猫。
她在一条小河边用尾巴钓鱼,从来都不吃,所以从没鱼上钩。
她是一只黑色的猫,有人说黑猫预示着不详,我很忌讳这种说法,因为我的运气一直本就不怎么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是这种说法,我的右眼皮开始不停的跳,跳的我整个白天心烦意乱。果不其然,晚上的时候我跟一个女人没了关系。不是分手,也不是断了联系,而是没了关系。跟人分手了还可以做朋友,断了联系还有机会再发展关系,死灰复燃不清不白什么的都行。但跟一个人没了关系,真的就只是简单的没了关系,好比风筝断线、野马脱缰,一个天高一个地远,此生此世莫回头。
那是去年十一月里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噩梦的开端。
现在是四月了,清明过后还在下着雨。我昨天又梦到尾生,她哭着。我惊讶于她的尾巴,雪白的颜色,无暇的如同月光一样。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尾巴,之前每次她都在用尾巴钓鱼,深不见底的河水是深夜的深,远远的看上去,她就好像是小河的一部份。或者说,整条河就是她的尾巴。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哭,因为那样的话,会让我和她都显得很傻。我是有些不太聪明,但她从不会傻,也不应该傻。我躺在她身边,就像枕着月光,但她的眼睛比月光还要明亮。
你快死了。她用的陈述语气,听不出丝毫情绪。
我不想这么快。
她没有回答,把尾巴缠绕在我的脖子上,真的很软很暖。
……
我曾经问过尾生,她是不是一只妖,修炼千年,然后祸害人间。尾生没有说话,仍是看着河,想象着她会钓上一条鱼,鲤鱼或者泥鳅都无所谓。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黑暗骑士》中的小丑,他说自己就是只追着汽车跑的狗,甚至不知道一旦追上了要干嘛…就是喜欢追。原本我以为这是迷茫,看着尾生我想也许这是生无可恋,比迷茫还要可怕。我又问尾生,你有没有什么名号。比如黑山老妖,斜月猫精……尾生愣了愣,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我不是妖。我也没有去问你不是妖那你怎么会说话,怎么会有表情之类的问题,因为这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梦见一只黑猫的梦。那一刻我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不然我怎么会在梦里纠结一只黑猫究竟是妖还是猫,而这还是我自己的梦。这不是你自己的梦。尾生又瞥了我一眼,然后看向那条河,继续说道,这条河叫命运。
这条河叫命运。
他妈的。我开始佩服自己,能够梦到一条这么有深度的猫,这是不是说明我的内心深处也是一个有深度的人。他妈的,我是狠狠的说出来的,尾生是听到的。但我觉得她又一次瞥过我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怜悯,肯定和脏话无关。她一定洞察了我的内心想法。我也看着她,她和我一样是黑眼睛,黑夜的黑。你见过命运么。尾生这句话用的还是陈述语气。应该感觉是天快亮了,我没有再去纠结尾生是猫还是妖,随口说道,没有。
那这条河就叫命运。
他妈的,这明明是一条河。我终于忍不住了,哪怕在梦里骂一只猫这事说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但我又怎么会把这件事说给一个有大牙的人呢?毕竟,这是我自己的梦。尾生还是坐在河边,但我知道她已经不再钓鱼了。我要把你写进书里,当然得写成妖,不过我不是蒲松龄,虽然我也喜欢姑娘,但我觉得还是把你写成男的好一点。我自顾自的说到,尾生还是看着眼前的河,我也走近河边想好好地看上一眼。尾生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只是在你的眼中是条河。
只是在你的眼中是条河。
这是那天尾生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就醒了。那天下着雪,大概是我第一次梦见尾生的一个月后。其实,我很少会梦见尾生,但我每天都会做梦,自上个十一月以来。一开始因为那个女人,以及那天电话里的模糊的男声,我以为尾生是噩梦。毕竟,梦见她之后的第一天我就和那个女人没了关系。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在雨中打着伞会害怕,真的很怕。但后来,没过多久,当我第四次第五次梦见我尾生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应该感谢她。她哪里会是噩梦,会说话的人比会说话的猫、甚至是妖,都可怕上一千一万倍。更何况,尾生的话一直很少。所以,一段日子里,我疯狂的渴望能在梦里梦见尾生,而不是男人或女人、以及男人和女人。奇怪的是,我还是很少会梦见尾生,有时候连着一两天,有时候是半个月或一个星期,但每次梦见我都会记得特别的清楚。
没有尾生的梦也记得特别清楚,不然怎么叫噩梦。
尾生啊,你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有时候我会这么问自己。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因为事到如今,除了起初因为黑猫不详的说法对尾生产生过些许的恐惧之外,我似乎并不怎么奇怪我会梦见尾生,或者说我会在梦里和尾生说话。这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试问有哪个正常的人会跟一只猫讨论命运是不是一条河?他妈的还是在梦里。然后我得到一个结论,我不是个正常人。我又想了想,我他妈的可能不是个人,也是一只猫?就好像我自己说的那样,本来修炼千年,欲祸害人间。但是被一个叫法河或法江也可能是法溪的道士拼命阻拦,又因本猫法力无边才没被打回原形,但是失去记忆从此在人世间轮回。而尾生就是被派来唤醒我记忆的那只有缘猫……好吧,我编不下去了。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关于命运是不是条河,我跟尾生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讨论。我他妈的不是个正常人也就算了,可能不是人也就罢了,但我居然还没有一只用自己尾巴钓鱼的黑猫有深度。
我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人。其实这个说法细想起来还是挺恐怖和具有一丢丢说服力的。我从小就不喜欢猫,除了尾生。我喜欢吃鱼,不要问我喜欢不喜欢吃老鼠,你他妈的才会闲的去吃老鼠。好吧,我他妈的就是会闲的去吃老鼠,而且真的挺不错。我喜欢蜷着身子,没有恐高症,当然喜欢抱着东西,特别是姑娘。就算是一只猫,也是公的。我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些就去怀疑自己不是人,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在骂人,还是自己骂自己。严肃来讲,尾生跟我说命运是那条河之前,我就靠近过那条河。而且,尾生的话确实有道理。
你见过命运么。
对啊,你见过命运么。我他妈的没见过的东西多了,那条河还能是变形金刚或者万能叮当。那次之后我就这样问过尾生,尾生只是瞥了我一眼,你见过时光么。这个好,我当时就知道卖弄的时候到了,好歹自己也算读书看报十几载,活在革命浪漫现实具有特色的那什么主义之下的好少年。咳咳,我见过。冬去春来,柳绿花红就是时光,时光就万物存在的一种形态,万物的凋零和生长就是时光……不等我说完,尾生就又瞥了我一眼,那这条河就叫时光。
那这条河就叫时光。
他妈的,又是这句话,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哗众取宠,直接就乱棍打死。但偏偏我就是个较真的人,对啊,你又没有见过,那么这条河为什么就不能是时光。因为他妈的,这明明就是一条河。我的内心这样咆哮,显然我自己也没能说服自己。突然我想起来女娲造人,女娲还是人首蛇身呢,怎么叫娘娘?那这条河又是命运又是时光的,会不会太忙了。
命运就在时光之中。我看见尾生轻微的低了低头。
我突然觉得这幅画面很悲伤,想了想还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可不会把你写成姑娘,你这个性情,如果变成姑娘得多少美少年被你祸害啊,还是写成男的好了,现在的姑娘喜欢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好少年。好吧,我知道尾生没有在听。她瞥了我一眼,你给我讲尾生抱柱。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
……
下次睡不着的话,换你来讲。
听完这句,我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