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母亲

认识母亲的人,都说母亲变了。我总是满头雾水,母亲依然那么急躁,依然那么说一不二,哪里变了?姨笑眯眯地说:“你妈呀,六十多岁的人了,反而更爱打扮了!也舍得花钱了!”我仔细想想,还真是!

变化是从脚上开始的。不知何时,母亲那单一的平底鞋里开始冒出几双高跟鞋,有粗跟细跟的,也有低跟中跟坡跟的,有黑色的,也有紫红色的,实在让我诧异。我告诉她,年龄大了,腿脚不好,为安全起见,能不穿就不要穿高跟鞋吧。母亲却说:“带跟鞋能领起裤子,我矮,这样穿才显得人高一些。”可是记忆里的母亲,哪怕在三四十岁的年纪,都没有这样注意过自己的身高啊!

母亲的衣服也在发生着变化。颜色从最早的黑蓝灰逐渐转向红黄绿,再不济也是暗红色。样式从最普通最没特点的家常服转向各种时尚的冲锋衣、运动装、小西装、大长套衫。没有多少美学常识的母亲,总是任性地打扮着自己,经常会穿出让我哭笑不得的搭配。暗红上衣搭红方格裤子,绿上衣也搭着红方格裤子,要不,小西装下竟然穿着紧身打底裤……我见了只能苦笑着告诉她,红和绿不能搭,紧身裤必须配长外套。她倒是很虚心地接受我的建议:“哦,你说这样不好看啊?那我回家换一身!”可是,“好看”这个词汇在母亲年轻时的字典里是从不曾出现过啊!

母亲开始折腾那又薄又软的头发了。她的发质不好,头发烫卷后,眼看没几天就要变直了。母亲为了维持发型,专门买了啫喱水,定型水,一大早就耐心地给头发抹呀喷呀,愣是能整出刚刚烫好时的模样。那不多的几根黄卷卷,母亲还要今天扎起来在脑后一甩一甩的,明天放下来在肩上披着,不时换个新感觉呢。我说:“妈,咱脖子短,披着头发看得不利索。”母亲毫不在意,她把手一挥:“没事没事,刚刚洗了才披着,一会儿我扎起来。”没几天,母亲又披着卷发在街上与人闲聊呢!不过,记忆中母亲可从不曾在头发上花过这等功夫呢!

真的,母亲变了。她不仅爱打扮了,也确实舍得花钱了。虽然她现在穿的衣服大多是我和姨的淘汰品,但母亲也会不时在街边摊上淘几件又便宜又时髦的,寒来暑往,衣柜里积攒了不少的花花绿绿,我们都打趣她越老越臭美呢。而头发,母亲更是有能耐在小城的巷子里找到物美价廉的所在,愣是花几十块钱烫染出了几百块的效果,真是让人叹服!

我记得从前的母亲可是抠门得很,如果让她花钱去买身新衣服,可是和割她肉差不多,完全不要指望她掏一毛钱出来。那吝啬至极的程度,完全到了让人瞠目结舌令人发指的地步。

记得有一次,姨硬拉着母亲上街,想给母亲买件衣服。逛了大半天,母亲也没有相中一件合适的,姨知道不是衣服不好,而是一辈子苦惯了的母亲实在舍不得花钱而已。姐妹情深,姨是愿意花钱为她的姐姐打扮一下的,于是她做主为一件好看的衣服下了单,准备去收银台付账。母亲舍不得花钱,也舍不得让姨为自己花钱,两人在商场争执起来,一个要买,一个不准买,居然闹到了面红耳赤的地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姐妹俩在吵架呢。最后,看姨拦都拦不住,非要去结账,脾气暴躁的母亲一下子火了,冲过去从姨手里一把抢出账单,瞬间撕了个粉碎。众目睽睽之下,姨看着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手里撒下的片片雪花,真是无可奈何,气得连连跺脚,无奈地掉头就走。

从前的母亲,不仅舍不得为自己花钱买衣服,连为自己看病,她都舍不得。一次,姨看母亲生病,就连哄带骗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开了一个五十多元的化验单,也在争执中被我那吝啬到极点的母亲当场撕了个粉碎。姨又一次气得跳脚,在大厅就指着母亲训斥起来。目的达到的母亲,也不回嘴,还笑嘻嘻地安慰姨,说自己病好了,身子不难受了,不能瞎花钱。姨拿母亲没有办法,只能作罢。

唉!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真是不能一一列举……

勤俭抠门了五六十年的母亲,劳碌奔忙了多半生的母亲,为大家庭奉献了整个青春与美丽的母亲,从来想不起自己还是位女性的母亲,终于在她的晚年,把目光从他人转向自己,开始了自己夕阳胜过朝阳的女性之旅。

母亲除了更加注重形象,也对外面的世界保持着高度的渴望与热情。

过年后,有个太极拳培训班招生,我和母亲说了一下,母亲当即决定参加,最终成为这个班级年龄最大的学生;苦于去培训班的路程太远,母亲不愿麻烦我和弟弟接送,也不好意思老是搭乘别人的顺车,开始念叨着要买电动车。我们以为她说说罢了,这么大年龄,她哪里还能驾驭得了电动车啊!不料母亲拖亲戚在网上查找,在城里实体店打听,终于买回了一辆心仪的电动三轮车!

看着骑着电动车在街上自由穿梭的母亲,我想起了她反复声明过的一句话:“不准说我老,我还年轻着呢!”

是的,晚年的母亲,正年轻!

母亲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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