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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jo La Pass (5380米)本是三山口中最容易的,却被我们爬成了最惊心动魄的一个。
大雾让我们一开始就迷路了两个小时,随后我更是体力不支,步伐缓慢,看着登顶遥遥无期,天气持续转坏,在这次无法返回的徒步中,要是翻不过去就意味着生命危险。
在极度的害怕中,我哥成了那个我相信的人。
一个和自己共度患难的旅伴,实在可遇不可求。
01
从 Renjo La Pass 死里逃生后,兄妹俩心有余悸又身体疲惫,于是决定在 Gokyo 修整一天。
我率性不调闹钟,睡到自然醒。窗外的阳光把我晒得暖洋洋的,迷蒙地睁开双眼,转身就见到了绿如翡翠的 Gokyo 湖,虽然山顶仍是云雾弥漫,但已算是雨季的好天气了。我跳下床,蹦蹦跳跳地来到湖边,舒展着双腿,一时忘记了肌肉的酸痛。
这天我们认识了两个尼泊尔徒步者,他们之所以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因为在尼泊尔,除了背夫和向导,很少能见到本地徒步者。原因在于尼泊尔公共假期少且短;其次山上物价高,长距离徒步其实很“奢侈”。这两个大哥穿着醒目,还是不折不扣的爱国者,在餐厅还掏出一面尼泊尔国旗,笑着说道 “Fuck politics. I love Nepal.” (政治滚蛋,我爱尼泊尔)
戳中痛处啊。我半年内第二次来尼泊尔了,深爱着这里的大山,也为其落后而叹息,蓬勃的旅游业似乎未让这个国家有所起色:政党更换频繁,长期受制于印度,基础设施糟糕,路永远在修、永远在烂,粉尘满天飞,没有口罩就不能好好活了。正因为污染拥挤的城市远说不上可爱的,我们才来到大山,回归一方净土。
第一座高山口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但休整过后,我们四人相约下一个挑战——Gokyo Ri (5357米)。作为一个无敌观景台,这里可见整个喜马拉雅山区最大的冰川、绝美湖群和四座8000+巨峰,珠峰、洛子峰、马卡鲁、卓奥友。
因为我是现在是顺时针走大环线,从易到难跨越山口,后面的老妖更厉害,所以能拼命多爬一座就是一座。
为了看日出,我们四点就摸黑出发了。出门一抬头,仿佛整个人都被点亮了。入睡前还下着雨,现在居然满天繁星,银河清晰可见,我看着正痴迷,一颗流星突然划落,我来不及也没有许愿,拥有当下就让人足够幸福了的。想想这些闪烁的星光,是在太空旅行了好几百光年,才送来了这温暖的问候。
等我挣钱买了器材,就要立志拍下各地最美的星空。
我们边顶着星光,边打着手电/头灯前进。这是我第一次凌晨徒步,寒冷的空气让人顿时睡意全无。穿过沼泽地,就到了 Gokyo Ri 的山脚,起点处已跳动着好几束灯光,看来大家都是早起的鸟儿。
Gokyo Ri 是个超级大斜坡,好在步道清晰,Z 字型走就 OK 了。我拄着登山杖,在黑暗中缓慢前进,已没有上次那么心慌意乱了。现在天气不差,就算慢慢走,怎么都可以上去的。
感受天空变亮是个美妙的过程,特别是夜里以微光看山,云层遮蔽少,群山在夜幕下神秘又大气。随着时间流逝,天空就像一张水分愈发饱满的纸张,蓝色不断被稀释,白色愈发光亮。
可惜的是,变厚的云层遮挡了日出,但日光仍穿过一切缝隙,把西边群山染成了橙黄色。
花了两个半小时,我终于登顶了。Gokyo 湖在俯视之下尤为抢镜,弥漫的云雾也让景致多了一分动态美。
02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离登顶还有一公里时,看到了一个十字架。
一路上见过无数经幡、玛尼堆,却还第一次见十字架,不知道它伫立了多久,怎么没被山上的劲风吹倒,我只是觉得十分感动。最后一公里,往往是一个徒步者最辛苦、最需要意志的时候,它的出现让没有宗教信仰的我也备受鼓舞,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因此我想起了在特蕾莎仁爱之家,所有志愿者都会一早集中教堂祈祷和唱圣歌。修女摇铃,全场安静,随后便响起了悠扬而纯净的歌声:
We have our hope in Jesus (x2)
That all things will be well (x3)
In the lord.
歌词简单,却有种治愈的力量,赋予内心以宁静。无论信的是不是耶稣,谁不希望一切会变得更好呢?在看不见处,也有人默默护佑呢?
03
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个神?
Renjo La Pass 的跨越是个转折点,那是我十分吃力的一次徒步,恶劣的天气让人提心吊胆,因为跨不过去就是走向死亡。我尝试了各种方法鼓励自己走下去,连“坚持”、“勇敢”等价值也开始变得沉重了,仿佛所有的担子都落在自己身上。我最后一根稻草是默念我妈教的 “南无阿弥陀佛”,既然已在自己身上用尽方法,不如看看自身之外的可能?念佛上山后,我有了一种解脱,仿佛不只是我一个人在撑自己,而是有种未知的力量在陪伴。
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理安慰,但若我相信,它就在;若它在,我就心安,那它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
更何况,越是徒步,人在自然中的渺小就越撼动我。以前觉得自己能成功登顶,是因为坚毅和勇气,但在经历了两座5000+后,我真的好感激老天爷没有突降暴雪、没有砸个大石头、更没有一道闪电把我劈死。没有所谓的天意,单凭意志,我真的可以走上去或者活下来?
路上我认识了一个登顶珠峰11次的夏尔巴爷爷,他现在五十多岁,精神矍铄。2009年,他带队登珠峰,回程时突如其来的雪崩让多个日本人丧命,他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那成了他最后一次登顶珠峰,两年前他完全退出登山了。他现在只求儿子好好读书,以后不要去职业登山。我不禁感叹,再优秀、再有经验的登山者,其实都敌不过自然的无常,在那次事故中,死的完全有可能是他。
我开始理解了人之为人的那种无力感,世上有如此多意志不可控的因素,人生亦有诸多痛苦和阻碍,于是人就渴望有一个高于自己的存在作为寄托。它无法在理性层面被证明,但还是被相信和付出爱,大概这就是信仰了。
再想想一路上见到的经幡、玛尼堆、写满经文的石碑,就觉得脚下的路都是被人们祈福过的。
上次我在安娜普尔纳大本营留下了一句话, “只要心之所向,没有不能抵达的远方” ,那时我相信只要自己有力量有意志,一个人可以走到很远的地方。
但这次在 Gokyo Ri 之巅,我拿起马克笔,第一句闪过脑海的话让我都有点吃惊,,我在石头上写下了——
愿神与我同在。
毕竟我的人生,不完全受我的意志所控,也不全是神之导演。我能做的,无非是分清什么我可以掌控,什么要交给未知;可以掌控的要尽心尽力,不能掌控的至少可以诚心祈祷,随遇而安。
我不仅想去认识神,还想认识死亡,于是我看起了《西藏生死书》,摘录里面很喜欢的一段话作为结尾:
如果死亡只出现一次,我们就没有机会认识它。但幸运的是,生命就是生死共舞,无常律动。每当我听到山溪奔腾、浪涛拍案,或自己的心跳声,宛如听到无常的声音。这些改变,这些小死亡,都是我们活生生地在和死亡接触。它们都是死亡的脉搏、死亡的心跳,催促我们放下一切的执着。
学习如何更好地活着。
未完待续(欢迎继续关注珠峰徒步连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