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去电影院看《七月与安生》,散场时跟着人群往外走,突然想起距离第一次看这个故事,快过去十年了。
十年,时间真快。它带走了什么,又带来了什么?人在年轻的时候很少回头看,那夜躺在床上,却忍不住在脑子里闪放过去的一幕幕。
时间将很多事溶解得仿佛一锅粥,当初觉得重要的事,现在都已经快忘光了。好像一本书,很薄,但印象很深刻。以前你读着读着笑了、泪了,然后你将它束之高阁,打算永久珍藏。
想过有一天会翻开,但没想过这么快会翻开。而令人怅然的是,当初那些感动你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你只能以几个字来概括它,却再也无法条分缕析地诉说一整个故事。
之前看过一篇文,说人是最薄情的动物,因为健忘。其实,想想也不是。普通人的一生说短也不短,记忆像个漏斗,一直在过滤。人生每个阶段,在乎的事情不同。能代表某一阶段的,细细数来也只有那么三两件事。其余被滤掉的,大概也没那么重要。
就像《七月与安生》。在走进电影院前,我已经忘了它到底是个什么故事。它被我贴上流浪、宿命、爱这几个关键词,便躺在我的记忆来安之若素,无所谓能不能想起来。
可当我坐在电影院里,窦靖童演唱的主题曲《 (It's not a crime) It's just what we do》缓缓飘出来,十三岁的七月和安生在小树林里互相追逐,踩对方的影子。我便感到关于自己的,一些遥远的记忆与感受正在慢慢回来。
初中那阵子,看过安妮宝贝不少书,《莲花》、《告别微安》、《八月未央》、《彼岸花》、《七月与安生》等等。具体内容大多已经记不得,只是喜欢她作品里的那种冷清。
也是在十三四岁的年纪里,我逐渐开始拥有两个自我。一个爱玩爱笑爱闹,恶作剧整同桌,周末跟朋友去钻火车隧道,爬过铁门翻过墙,纯粹是为了好玩。
而另一个我,却细腻敏感,清醒悲观。读着安妮宝贝那些清冷的文字,幻想着有一天跋山涉水去墨脱。喜欢独处,喜欢在笔记本上写一段段没头没尾的故事,可以独自待在房间里对着一场雨出神很久,什么也不去想。
这两个自我,存在于我这一个身体里,一住就是许多年。不需磨合,便可以相处融洽。
所以,当我从电影院里出来,朋友问我想活成七月还是安生时,我反问:“难道不可以两个都是吗?”七月和安生,她们互为影子,没有谁可以独活,同时存在即是完整。我很喜欢结尾的一个细节处理,安生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她变成了七月。同样的白衬衫,七月与安生的模样在不断切换。
我觉得,这就是电影的主题:七月即是安生,安生即是七月。虽然七月死了,但安生会一直活下去,连带着七月那份,活得更完整。这是安妮宝贝的高明之处,她在拆解人性。这也是她的作品区别于一般青春文学作品,显得更深刻的地方。
之后翻看安妮宝贝的微博,证明自己这种判断是对的。关于《七月与安生》,安妮宝贝给了明确的定义:这是一个人的灵魂中两个面彼此对抗与和解的故事。即表达人对自身生命状态的觉知、挣扎与探寻。而并非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
只是,我在想:人真的能跟自己和解吗?或者说,我们有必要跟自己和解吗?
走过一段青春,叛逆而张扬,极端而易怒。而后慢慢变得圆融,不会轻易愤慨,也开始取笑当初的自己幼稚。曾经有段时间,我觉得这就是成长,我已经跟当年的自己和解了。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和解,并不是一味否定过去。而是你理解她,原谅她,偶尔也会想念她。
无论你曾经做过多么令自己讨厌的事,都不要去轻易地去推翻那一切。你从过去走来,如果不经历那些,也成不了今天的自己。
你可以恨她,但你也只有她。
最近在看《大明宫词》的剧本,里面有一段写得很精彩。静慧师太带着众尼姑打坐,调皮的太平公主在窗户外演皮影戏。惹得好些小尼姑分心。静慧师太告诫众人要清心寡欲、形神不走。但她接着又补充:
“宁静寡欲从来不是一种天生自然的心境,它其实是一种胶着的状态,一场欲望与理智相持的斗法。这犹如拔河时绳正中的缎标,双方越势均力敌,它的地位就越稳固,韧度就越强。”
其实,何止是欲望与理智。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两面,在人生这场修行里,我们逃不脱要不断地与自己对抗和解。可能一个人最好的状态,就是一种胶着的状态,一种相持的斗法。让这两面同时存在,它们越是势均力敌,才越能呈现一个完整的生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