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茶面的城
文/刘洁成
又到了上午9点,我们先后溜出工厂大门,聚齐后骑上脚踏车,一阵风奔浮屿而去。
我们三人中,一位是练举重的,我们叫他“大鼓的”,另一位是帅哥“Q毛的”,最后那位什么都不是的家伙就是我。我们都是厂里跑外勤的材料物资采购员。
浮屿地处厦禾路的思北路口,街两旁大都是三层的骑楼,在开元电影院和第四菜市附近,每天都齐聚了不少老厦门熟悉的路边摊小吃,最受欢迎的是沙茶面和面线糊。另外还有一特色摊位在屋外墙边,食客自己动手煸豆干,食客拿矮凳围坐在一平底煎锅前,晒着太阳聊着天,自己动手给豆干翻着身,煎好后自己沾着酱料吃。
我们直接奔那摊最正港的沙茶面去。忽想起好像有某城市改名为“五粮液市”,如果厦门也想改名,我提几个备选市名让大家参考:“鼓浪屿市”,“沙茶面市”,“海蛎煎市”,“馅饼市”——厦门人吃东西是有讲究的,譬如沙茶面,对不对味,一入口、甚至闻香便知。我们吃的这一摊围着很多人,没座位了就站着吃,而周遭的其他几家沙茶面摊子却很少人光顾,就这么邪门。
漂浮着红油的浓汤,还有大块大块的什么东西在锅里热气腾腾地翻滚着,冒出阵阵浓香,掌柜的拿勺子在大锅里不停翻搅着,为的是确保打给每位客人的汤头必须是同样浓稠。大锅中各种猪内脏杂料都有:猪肠子(小肠、大肠、大肠头)、心、肝、肺、小肚、肝沿,还有鸭血、米血、卸骨肉、炸豆干等等。猪的肚子里面,除了便便,基本什么都有。此时,老板将一小碗加了菜叶的熟碱面条,倒入一网勺中,然后在滚烫的的红汤里不停的上下筛几下,再捞起来倒回碗里,再用一大夹子挑出一条大肠头和别的什么配料,拿大剪刀剪成小块加入面碗里,最后再加入沙茶浓汤和蒜泥——我们注视着,吞着口水。掌柜的早已认识我们这些老面孔。
三人同时操起筷子吃着,我这碗才刚吃下几口,身边“大鼓的”已经连吞带咽一碗见了底,随后,“Q毛的”也把空碗翻个身让我看。“老板,再来三碗!”
“大鼓的”天天练举重,胸部很厚,很像是每分钟都挺着胸,因为大腿粗壮,必须张开两腿才能蹲下,他走路会不小心把人撞倒,热心帮人拉架都能把打架的推倒在地。我捶过他的胸,跟石头般硬。“大鼓的”吃肉不多嚼,随便咬两下就直接吞掉。但凡排骨、虾和鱼头之类,他不得已也会动动嘴齿,但都不吐骨头,只听见几声“咔嚓咔嚓”,就连皮带骨头一起消失在他的喉咙里。有时一顿大餐结束,他面前装骨头的盘子干干净净,人家都以为他没吃。令人气愤的是,他的胃永远健康,而我讲究细嚼慢咽,胃却有问题。
“Q毛的”长的像洋娃娃,是大伙公认的大帅哥,我们两人曾经一起到北方的冰天雪地跑业务,结下了兄弟交情。
这会儿我偷偷瞄了他俩一眼,卯起劲来一阵狂吃,好容易解决了一碗,正喘着准备对付第二碗时,“大鼓的”第二个空碗早已被主人收拾了去,正在幸福地抽着烟,拨弄着他的小平头。“Q毛的”仰头喝掉最后一口汤,照例又将碗底对着我。“老板,来算钱,六碗!”
“大鼓的”同情地安慰我:“兄弟,慢慢吃,免赶紧。我今天已经是吃得很慢了,就是为了等你——你信不信?”
我们三人就这样天天吃,一直吃到那地儿的小吃摊都被赶走。
后来“大鼓的”被减员下去当仓管员,接到通知,他很愤怒,一手捏碎了茶杯,弄的满手是血,一气之下辞职了。“Q毛的”不到40岁因突发脑溢血去世,我哭着为他抬棺……
告别人间并不是悲剧,无力摆脱无涯的苦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