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成垂垂老矣的躺在那张木板床上时已经没有遗憾了，他的一生，少年得志，中年富贵，老时有依。关键是谁都羡慕他美满的家庭，妻子贤惠朴实长伴身侧多年，女儿懂事孝顺，从来是一切顺着父亲。
只是，人这一生至死去，究竟会埋葬多少秘密？
宋成曾不止一次的期盼过，妻子死去。
宋成和李梦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年宋成刚刚进入科室，还是一名基层员工。然而人人都相信宋成是有前途，宋成是以第一名成绩顺利考入的，既有同龄人的没有的分寸，又有着老人们的圆滑，科室里退入二线的老人已经无心无力工作，机会总是要留给宋成这样年轻又对待工作有热情的积极份子的。
所以宋成是骄傲的。他也曾想过去追求一个官家的女儿，顺利帮助自己高升，可是后来他见到了一个在家里卑躬屈膝的女婿，他想想算了，不想拿自己的婚姻做筹码。
之后，他娶了李梦竹，他和李梦竹只互相见了一面就定了婚约，他第一次见到李梦竹就觉得这个女人太淡了些，说不上好与坏，就像桌子上一杯没什么滋味的白开水。
因为父母很喜欢她，老家里父母也都是教师，可谓是书香世家，身家清白，又老实本分，这样的没性子的儿媳妇当然是好的。
宋成虽然心里不喜欢，但也被父母劝了又劝索性答应了。
两个人第二次见面就是结婚当天，宋成在新人致词台上越看李梦竹心越沉了一截，在女人最重要的时刻里，李梦竹的眼神里竟然还是没什么喜悦与激动，只是一波平淡，没有涟漪的死水，看着满堂的宾客为他们喝彩，宋成感觉像喘不过来气。
新婚当夜，宋成草草的完成了他父母送给他的“成人礼”。李梦竹连叫声都是哼哼，细碎的，宋成听得很心烦。房事过后，他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提上裤子，看都懒得看李梦竹一样，转过身去呼呼大睡。很久之后，宋成都在想，当时的李梦竹在想些什么呢？是委屈，是羞愤还是难过。
一个人给另一个人伤害时，往往是很久以后才会反思，人的良心总在坏事过后，所以，多年后的午夜梦回，宋成都会想起那夜的残月。
婚后的生活也皆不如意，宋成厌恶李梦竹，李梦竹其实作为妻子并未做过什么错事，她早上会做好饭等着宋成起来吃，宋成穿过的皮鞋也会蹲在地上细心擦好，宋成父母那里也都经常送吃的用的，家里的事全然不用宋成操心。
只是宋成就是厌恶她，他厌恶她做好饭后一脸安静的等在那里像一塑无趣的雕像，他厌恶她蹲在地上连擦鞋时都不出一点声音，他厌恶她连和他商量都不必就去他父母那里献殷勤。
宋成在还在上学时就无数次的幻想过将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是一个有情趣的烫着破浪头，涂着红唇的女人，或是一个喜欢穿棉麻裙子的，文艺的，会对着电影流泪的女子，只是无论是谁，都不会是眼前这个眼神呆滞，心如死水。
像一个硬邦邦的石头一样的女人。
（二）
婚姻的不幸福随时而来的是工作的高升，宋成在家里虽然冷冰冰的，然而在单位确实个能说能聊的积极分子，科长很器重他，一直都有意提拔他，把他从办事员提拔成了科员。宋成很高兴，他破天荒语气柔和的对李梦竹说：“晚上你做几个菜，我请单位同事来家里吃饭。”李梦竹愣了一下，点头应了。
晚上，同事们都来了，李梦竹的做了一桌子的菜，她还是穿着那件经常穿的灰色毛线裙，脸色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黯淡，宋成心里一股火，想着怎么这个场合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却也不好发作。依旧和同事们开着玩笑，聊着，李梦竹依然没什么话，宋成却很善谈，一场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晚上，宋成扶着喝多了的小张，给他打了车送他回去，小张已经喝的不清醒了，他断断续续的一会来一句。“宋哥，我心里不舒服啊。”宋成点点头。一会又说“宋哥，我羡慕你啊。”宋成在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地方，宋成把嚣小张馋到家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女人，一个穿着红色紧身裙的女人，她的头发烫着波浪，脚上染着红色的指甲，一看见小张，她尖叫着说“哎呦呦，死鬼，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这是小张的妻子，宋成帮小张妻子把小张抬到床上，他抬头看见，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束玫瑰花，小张妻子送他到门口时还用她尖着的嗓子说：“谢谢你了，哥，真不好意思，让你特意送他回来。”宋成连连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同事。今晚你辛苦些了，弟妹。”
回去的路上，宋成还在念着小张妻子眼波流转的模样，有种女人骨子里都透着风情，宋成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此刻，他深深的羡慕小张。路过一个亮着粉灯的屋子里，宋成看见里面的穿着裸露的女人烫着波浪的背影，他借着酒意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朝着屋内走了进去。
在床上，他狠狠的摁住那个女人的头发，边卖力着，结婚三年，欢爱的快感竟然是从一个妓女身上找到的。真他妈的可悲啊，宋成想着。
扔了200块钱，宋成离开了屋子里，刚才和他做过爱的女人在后面嬉笑着，“再来哈。”午夜里，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宋刚像刚跑了一场马拉松一般的疲惫，他才出过一身的汗，风在他脸上轻轻掠过，是一阵清凉。到家门口时，他嗅了嗅自己身上，好像还有些刚刚留下的脂粉气，那，，就留着吧。
回到家，李梦竹已经把刚刚的一片狼藉收拾好了，小张的呕吐物的地方已经擦得干净了，碗盘也都锃亮的躺在碗盘架上。那晚，宋成草草的睡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小张一看见他不好意思的说“宋哥，对不起哈，昨天喝的有点多了。”宋成笑笑“没事，也怪我，当时劝你太狠了。”小张摆了摆手，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
看见小张，宋成不禁的想到小张的妻子，他看了看瘦小的小张，心里暗暗的鄙视了一下，遂又想到晚上粉屋里的激情，想到这无趣的三年婚姻里的一次出轨，心里又暗暗馋起来。
有些东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又经常的流连于这些情色场所，他并不专点哪个女人，点的女人也都是嘴唇越红越好，身上越香越好，他喜欢她们身上那些女人的“特征”。喜欢搂着她们做爱，欢畅淋漓的。
一次，刚下班，他前脚匆匆来了，后脚小张就进来了，同事二人在这里遇见难免尴尬，刚刚还在正派的单位里说了明天见，转眼就来找小姐，宋成也觉得很难堪。毕竟宋成也是三毛七孔，摸爬滚打过的人，他淡定的笑着打招呼，“挺巧啊，小张兄弟。”小张也机灵的一乐，一笔带过了过去。
之后俩人就默契的没再提此事，不过他和小张也因为此事变成了单位里的真朋友，人和人之前最好的拉近关系的方式就是有着一个不得见人的，共同的秘密。
宋成就是不明白，守着那样娇滴滴的老婆，小张怎么也会出来“找”？小张找的都是那种看起来特别稳重，不施粉黛的女人，宋成也问过小张，小张苦笑着说：“宋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宋成认同着，想到家里的那个女人，他就头疼。
（三）
回到家，父母来了，宋成的父母如今越来越不待见李梦竹了，一进门，宋父和宋母坐在沙发上，拉着脸，对着是没什么表情的李梦竹，宋父拉着脸说：“这都结婚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是没有？”李梦竹低下头说：“爸，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宋母撇了李梦竹一眼说，“梦竹啊，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治疗的，这，，我和你爸不是催你们，是怕你耽误久了，年龄大了，你知道的，那时候不好生孩子的。”
宋成明白了，这是来催着要孩子来着，宋成心里觉得好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他听着父母夹枪带棒的挖苦着李梦竹，他们昔日的满意的不得了的儿媳妇，最后宋母留了话，一年之内必须有结果。
送走父母，宋成一回家就看见，李梦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心里不耐烦，边脱外套边说：“不就是说你两句，至于摆出那副样子吗？”李梦竹抬眼看了看他，眼神平稳，语气却悲哀的说：“咱们应该不会有孩子，是吧，宋成。”
宋成第一次看见李梦竹这样的语调，他看着李梦竹的眼睛，心里升起一丝愧疚，支支吾吾的说“你别多想，睡觉吧。”李梦竹这次并没如宋成想的那样听话，她接着说：“你都不碰我，怎么会有孩子。”不想争吵，宋成不客气的打断：“行了，别说了。”
李梦竹站起身，声音还是平稳：“你宁愿去跟小姐睡觉，都不愿意碰我。”
原来李梦竹什么都知道，宋明觉得很难堪。
一个人就算暗地里做什么都好，然而一旦被像被扒光了一样，赤裸裸的放到白日下，就会有衣不蔽体的难堪。
宋明恼羞成怒的说：“我就是不愿意碰你，我宁愿去睡小姐都不愿意睡你。”李梦竹看着他，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宋成斩钉截铁的回答：“对。我用三年来告诉你，我讨厌你。”一场箭弩拔张的激流在空气中涌进，宋成此刻想，把这几年压下的怒火全都迸发出来。
李梦竹抬眼看着灯，她的黑发遮挡了她的表情：“宋成，我有什么错？”宋成瞪着她：“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见了一次面就嫁给了我，你为什么不拒绝？”
夜静悄悄的，今日还是残月，满月的时候并不常见，夏天的风从窗户外吹进来，这夏日的夜晚，怎么有些凉。
等李梦竹走出家门后，宋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坐在沙发上，他胡乱的挠了挠头，瘫倒的躺在了沙发上。
李梦竹几天没回来了，宋成也没去找，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女人，她最好永远不要回来。这几天，宋成更是毫无顾忌的去“找”女人，欢爱过后，宋成看着怀里画着浓妆的女人，想了想，如果娶了这种女人呢？宋成急忙打断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这样的女人怎么能娶回家。
晚上，小张到家里喝酒，俩人干的有些微醺，小张说：“宋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那么不喜欢你老婆。”宋成心里咯噔一下，他说：“如果你和一个木偶在一起生活你愿意吗？”“可是嫂子她不是木偶啊。她多贤惠，多会做事啊。”小张咂着酒说。
贤惠？会做事？看到宋成脸上的不解，小张摇了摇头：“哎，你还记得我之前在你家吃饭吗？饭还没好，咱俩就在你家聊单位的事，我说我陪领导喝酒喝得胃出血，那次，嫂子就给我做的粥。我当时以为我想多了，可是之后，回回在你家吃饭，嫂子都熬粥，有一次，我随口说，想吃猴头菇了。走的时候，嫂子给我拿了一兜子。宋哥，这样的媳妇多好，多为你着想啊，哪像我家那个，天天不做饭，就想着怎么花钱，她倒是养的跟朵花似的，我快被她榨干了。”
小张说完又灌了一口酒。宋明呆住了，怎么这些事在他印象里一点都没有呢？他从来没注意过，他都不知道，原来李梦竹一直在无声无息的维持着他的生活，关系。也是，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想到这，宋成忽然看了看这屋子，怎么这么空。
第二天，破天荒的，宋成到了李梦竹的娘家，结婚这几年，他很少来，差点找不到路。到了门口，宋成想起结婚当天来这接李梦竹，李梦竹穿着红旗袍被他牵出门，那一刻，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竟不知她当时的表情，是含羞带怯，还是幸福不已，以后也不得知了。
门没锁，宋成推开门探进去，一股老式木质家具的味道扑鼻而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一点细碎的声音，到了卧室，宋成从门缝里看到，李梦竹趴在李母的腿上，哭的一抽一抽的，她的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痛苦难过，李母摸着李梦竹的背，也留着泪。
宋成石化在那里，他一直以为李梦竹是个没有喜悲，没有灵魂的女人，原来，李梦竹也会哭，原来她在她妈妈那里，也只是个孩子。宋成看着李梦竹的眼睛里原来并不是毫无波澜的，她的难过着，煎熬着，这是宋成带给她的痛苦。
那天，宋成悄悄的退出了屋子。一路上，他心乱如麻的，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李梦竹流泪的眼睛，路过他曾流连的风月场所，他一时觉得恍然如梦。
之后，宋成再也没去过那些地方，他把李梦竹接了回来，对李梦竹也好了起来。之后，俩人也有了女儿，从女儿记事起，父母就是传说中的楷模夫妻，爸爸很疼爱妈妈，他总是变着法的逗妈妈笑，妈妈性子恬淡，眼角透着柔柔的温情。爸爸是最好的爸爸，妈妈也是最好的妈妈。
如今，李梦竹比宋成早走了一步，她走时前半年宋成都在医院悉心的照顾她。人人都很感动，这样互相扶持一生的夫妻。
此时，宋成觉得自己的一生也快走到尽头了，一切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人老时就会回忆往事，宋成想着这些年的种种，都说旧事如烟，宋成开始回忆着，他这完美的一生。
然而，如果，当时，他并没有看见妻子流泪的眼睛，如今又是一番什么场景。宋成的枯老的手摸着床单，这是妻子留下来的，宋成望着窗外，月终于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