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自那之后,我依然在杜曜的酒吧上班,并没有因为杜曜的一番话而产生辞职的念头,毕竟薪资不菲,而我也需要。
杜曜依然不进酒吧,依然会在我下班的路上等我。
那天晚上出来后,下雨了,可我没带伞。
本来上班之前就发现天阴了,以为不会那么倒霉,可谁知还真就这么倒霉,刚出酒吧,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车,这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了离我一米左右的地方,我本来还担心水溅到裤子上再往里避让一下,结果随着喇叭的响声车窗降下了一半,一个声音传来:“阮芃,上车!”
原来是杜曜。
我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杜曜随手递过来一条洁白的毛巾,“快擦擦,别着凉了。”
“哎呀,不好意思,把您的车弄湿了呀。”踩了雨水的鞋在脚下沾湿了一小滩。
“没事。”他轻笑出声,随后转动方向盘倒车。
擦干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拽着毛巾,我试探地问:“要不要拿回去洗一下?”
杜曜看了我一眼,“没那么讲究,”随后示意我挂在车玻璃旁的挂钩上。
本来一脚油门就可以到学校,可偏偏杜曜把车停在了距离校门口几米远的停车位。
“不着急吧?陪我坐一会儿?”杜曜征询着我的意见。
人家都主动把我送回来了,我好像也没理由拍拍屁股走人吧?
我点点头。
静谧的空间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话题。
“你又上课又打工,很累吧?”杜曜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还行。”我说。
“你家庭的境况不会是你昨天说的那样轻描淡写吧?”
昨天因为太晚了,我没有说太多家里的事,只是告诉他爹死了,有个不会心疼我的妈,还有个小我十二岁的弟弟,仅此而已。
没想到,杜曜的关注点不仅仅是这一点点的表面。
我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讲真,如果将来您有孩子了,您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个还真没考虑过,不过对我来说,男孩女孩都可以,只要是自己的就行。”
“您是男人,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那种重男轻女的家庭吧?”我看着大颗大颗的雨水砸在玻璃窗上,“我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从小不被待见,打骂就是家常便饭。”
杜曜静静地看着我,没有插话。
我幽幽地说着前二十年的经历,不知为什么,这些事情我从未跟第二个人讲过,可是今晚我却愿意讲给他听。
我没有隐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既然他看上了我,我不想让我的外貌欺骗他,让他看清楚我有一个多么不堪的家庭背景,趁早对我死心,也挺好。
“从来没有一个人爱我,我爹那点卑微的爱被我妈全都榨干了,”我嘴角扯起一抹苦笑,“从来这里上学,我已经将近三年没回家了,她不想我回,我也不想回。”
杜曜黑曜石般的眼睛风起云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挺可悲的吧?是不是比电视剧还精彩?”我自嘲道。
“阮芃,”杜曜轻唤我的名字。
“嗯?”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疼你,让我来爱你、让我来疼你,好不好?”杜曜凝视着我,表情有一丝丝心痛。
“......您不怕这样的家庭会给您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吗?”
我都不能确定将来自己能不能脱离的了这个苦海,又怎么会让他再往里跳呢?
前次就听他跟我讲过他的家庭,很单纯、很简单的三口之家,父慈母爱子孝,多好。
想一想就是一幅温馨的画面。
可这样的家庭怎能会接受我这样的家庭?
“你能别用敬称了吗?您您您,这才是距离感,我又不是你的长辈。”杜曜打趣道。
“其实,我爸妈很开明,他们很尊重我的选择,况且他们一直生活在国外。”他又接着说道,“我不想在国外生活,这里是我的根。”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前女友吗?”他看着我反问。
“记得。”我点点头。
“是在国外认识的,他们全家都在国外,我想回国,但她不想,所以就分了。”杜曜提起前女友很淡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还会回来吗?”我都不知道我这脑回路咋就不同呢,扯什么前女友,跟我有毛关系啊。
“不会,她已经结婚生了两个宝宝了。”杜曜轻笑。
“哦,你们还有联系?”我都不知道我在想啥,居然问出这样的话。
“早就没有了,我是前两年去国外才知道的。”他看着我,眼里含笑,“你在担心什么吗?”
“啊?没,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啊?”就像突然被抓包,我眼神慌乱,不敢去看他。
“哈哈哈哈”杜曜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小小的空间。
“阮芃,抛开你的家庭,其实,你是一个很棒的女孩。”收起笑容,杜曜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认真。
07
没有人知道,我和杜曜谈起了恋爱。
我们很隐秘,连小哥都不知道。
但杜曜很霸道地说,既然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么必须要跟小哥保持距离,不能老是给他讲笑话,你完全可以把笑话积攒起来跟我分享。
大学的最后两年,我没有因为杜曜的存在,而辞去酒吧的工作,我依然兢兢业业地上班赚钱。
杜曜总是开玩笑说,你完全可以恃宠而骄,不用这么敬业。
我说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但我做不到,我想靠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因为我害怕哪天被你抛弃了会一无所有。
杜曜任由我自食其力,我也没有因为学费花过他的一分钱,我想过如果学费用他的钱,那我跟他之间的性质就变了。
交往的过程中,我去过杜曜的家,低调而奢华。
真羡慕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一切,但我也看到了他的辛苦。
在他家住宿时,我们没有睡一张床,杜曜说尊重我的选择。所以,夜晚去客厅喝水时,我常常可以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杜曜在电脑前认真工作。
很多人看到的是他成功的一面,实际上他比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付出得更多。
大学毕业后,我工作了,然后我跟杜曜光明正大地谈起了恋爱。
杜曜常常调侃,我终于见到阳光了。
他把我带到他的公司,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我渐渐地熟悉了他的圈层。
但,我那个从不待见我的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就找上门来了。
我不得不佩服她,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
我早就知道,我毕业工作后,她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任由她剥削。
但我给她的永远满足不了她的私欲,她终于打听到了杜曜的公司。
见到杜曜,她采取卖惨、哭穷各式不要脸的手段博取同情。
杜曜就是个冤大头,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钱。
我跟他生气,他却说,这是你亲妈,我不给似乎有点大逆不道。
我说,你很有钱是不是?是座金山早晚也会被她掏空。
我是她亲女儿,我都不想给,你凭什么给?你算是她的谁?
第一次,因为我那个所谓的亲妈,我跟杜曜吵架了,吵得很凶,主要是我在吵,他坐在那儿默默地听。
最后,发泄完了,我累得瘫坐在地板上。
我轻声说:“我们分手吧。”
杜曜猛然抬起头,错愕地盯着我,声音颤抖,“你再说一遍?”
我默默摘下中指上他送我的求婚戒指,放在茶几上,垂着眼帘,没有看他:“分手吧。”
刚才吵架时杜曜都没有这么生气,任凭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可此时他着实被我气到了,他扑过来跪在地上,双手握着我的肩头,眼尾通红,“就因为你那个亲妈?你就能轻易说出那两个字?”
我哭了,在他怀里哭得不可抑制,“你让我怎么办啊?她没有底线的,她会把你逼疯的。有我一个还不够吗?这是个无底洞,你凭什么要往里跳啊?”
我捶着他的胸膛,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看着痛苦的我,杜曜的眼眶湿润,痛心疾首:“好,我们分手,她就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听到他也说出那两个字,我的心揪地更痛了,哭天抢地。
这时,杜曜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我只顾着伤心了,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演戏谁不会。”他说,接着告诉我如何演得像,让我亲妈误以为真,然后离开这座城市。
按照他的计划,我晚上去本市最大的酒吧嗨了一晚上,借酒浇愁、放纵自我、彻夜未归,表现出了被杜曜抛弃的伤心欲绝。
果真,在我宿醉未归的第二天,她找上门来了。
她注意到我手上光秃秃的,那颗亮瞎人眼的钻戒没了。
宿醉的结果就是头无比的痛,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等我醒来时,床头柜上放了一杯蜂蜜水,早已经凉透了,看来杜曜来过。
哎,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我委屈点又算什么。
傍晚时分,门铃又按响了,不出意料,亲妈应该是来跟我告别的。
我打开门,这次我让她进来了。
她没有了早上的趾高气扬,站在门边没有进来,嘴唇抖动,半天才嗫嚅道:“我今晚的火车回家了。”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个,你重新找个对象,对不起啊。”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但我太了解她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你看我老了,没有赚钱的能力了,你弟弟还小,你能不能每个月给他寄点生活费?”
这次,我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我工作也没几年,工资也不高,我还要付这个房租,每个月我给你寄两千块钱,多得我也没有了。”
她张了张嘴,可能想再争取点,可看着我一张决绝的脸,还是把话咽了进去。
“还有,你那个儿子好好管教一下,别以后进了那地儿就废了。”我提醒道。
她看了我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步履沉重地朝楼梯走去,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包。
把她的背影锁在门外之后,我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心情放松,人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我背靠着门慢慢缩下来,坐在地上,抱着双腿,眼泪夺眶而出。
二十岁之前,我是何其不幸,因为出生在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
二十岁之后,我是何其有幸,因为我遇到了杜曜,那个有着黑曜石般眸子的男人。
我仿佛走在生命的两个极端,爱恨交织,冰与火交缠。
我拨通了杜曜的电话,仅仅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喂?”
听到那个一天没有听见的声音,我哽咽着:“我想你......”
——(完结)
(图片均来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