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后你就能陪他了?你要陪茹浛,陪小饼干,要去见朋友,等等等等,你能给你爸爸的时间有多少?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爸爸无非就是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谈谈心,一起吃个饭、看个电视,相互关爱,生病时有人照顾,住院后有人看护。”
说到这里,老太太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你爸爸前些天急性阑尾炎做了切除手术,你知道不?”
“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我爸怎么没跟我说啊?“
“元旦前十几天吧,我去医院给你爷爷开药,在缴费大厅遇到温老师,才知道你爸半夜三点半多突然肚子疼得几乎在床上打滚,也得亏温老师那晚上没走,立马就把你爸爸送来医院。医生说是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必须及时手术,不手术的话容易炎症穿孔,并发肝脓肿和腹盆腔脓肿,弄不好还会死人的。温老师也挺厉害的,学出驾照一直不敢开车,那天晚上愣是把车开到了医院。”老太太摇着头啧啧道。
“不过你别担心,做的是微创手术,住了四天院就回家了,有温老师照顾着,我看他恢复得还不错。”怕他担心,老太太又补了几句。
明轩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元旦那天回家,爸爸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人却是有些清瘦,只是一进门就看到那个温老师,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不好了,这事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明轩啊,你们年轻人都要追求什么爱呀情的,那老年人也一样,这并不是什么丑事。再说你爸年轻时一心培养你成家立业,后面这几年又一心照顾你妈,现在你成家立业了,你妈也撒手走了,你爸爸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一天里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后的日子像是没了奔头,我在电视里看到有专家讲过类似的问题的,长时间下去心理上肯定要出问题的,再找个伴就能避开这个问题,这样你也能放心是不是?”老太太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就觉得只要有别的女人进入,那就不是我妈妈的家了,也就不是我的家了。”明轩喃喃道,眼里有泪涌上。
“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受,你爸和温老师也能理解并且体谅你的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你对温老师那人是什么看法,我很欣赏她,她是个睿智的人,将一切事情都提前考虑得周周到到。听说在她的建议下你爸爸跟她都做了婚前所有的财产公证,而且还建议你爸有生之年每年给小饼干3万元的教育基金,你晚上回去问问茹浛,她今天应该会收到你爸的一笔转账的。”
看了看盆里的饺子馅已经见底,她站起身说:"不包了,我下饺子去。 "
明轩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姨奶奶,想想要面对她我还是感到别扭。”
“开始肯定别扭,那就少见面,不过咱心里要知道个好歹,只要她能陪伴照顾好你爸,你爸开心幸福,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其他的一切顺其自然就行。”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明轩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其实细想一下,撇开爸爸再婚对象这一点,温老师那人还是蛮好的,很像自己上初一时的班主任张老师。可是……唉!
要不是亲手包过饺子,心不在焉的明轩肯定品不出饺子是什么馅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事最后都能想明白的。”姨奶奶将他送到电梯口,拍着他的胳膊嘱咐道,“回去路上慢点,专心开车。”
“放心吧,姨奶奶,外面冷,你快回屋吧。”电梯门关闭前,他向老人家挥挥手说。
下午两点多,正在工作的明轩收到茹浛发来的信息,里面是她与建军聊天界面的截图,有建军转账金额和附加的说明,与姨奶奶说的一点都不差。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回了一句:“正忙,回家再说。”
晚上陪着小饼干做完了幼儿园布置的作业,又给她讲完睡前故事,等她睡熟后,忍了一晚上的茹浛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
“看样子那个温老师还真是会看事,居然让咱爸给了咱们四万块钱,而且以后每年都会有三万。再加上那个婚前财产公证,不用担心以后发生争家产之类的事了。“她喜滋滋地说,”不过咱爸的工资高,三万块平均下来每月也就2500,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要是……“
“要是什么?让我爸每月留下2500,剩下的都给我们?”明轩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我可没那么想,好了,那是你爸,又不是我爸,我才不管你们家的那些事呢。”茹浛恼怒道。
按单位里的小姐妹们的说法,最完满的结果就是公爹别再婚,跟自己住一块,不但接孩子、做饭啥的事都包了,还能拿出退休金补贴家用,每月都发那么多钱,总不好意思跟儿女们伸手吧。所以她一直在丈夫面前添油加醋,说如何为婆婆感到不值,说外界会如何笑话他们不孝,依顺纵容丈夫反对公爹再婚,现在看来,任他们再反对,公爹再婚应已成定局。好在那个温老师很是识趣,一波操作下来一切貌似不错,就冲这一点以后自己也要对她更热情一些,她高兴了公爹也就高兴了,然后皆大欢喜。
明轩没兴趣去理会茹浛心里的小九九,只是闷闷地坐在沙发里想心事。等到茹浛熬不住去了卧室睡觉,他打开手机里的相册一张张地点击查看着,看着屏幕上温柔敦厚的母亲,他禁不住泪流满面,“妈,我该怎么办?我要祝福他们吗?”
其实他知道妈妈的回答会是什么,从小到大,他几乎没看到他们吵过架、红过脸,爸爸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妈妈凡事总是顺着爸爸。妈妈生病的这几年爸爸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妈妈,尤其是最后那一年几乎天天待在医院里,妈妈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性情变得古怪,整天暴躁焦虑,心情不好或身体难受时甚至还会骂人。爸爸总是笑眯眯地哄着妈妈,更加细心地照顾她,到最后常常整晚没法睡觉,因为要时时刻刻观察妈妈的情况。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明轩梦到了妈妈。妈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小轩,你爸爸太不容易了,你替我把他托付给温阿姨吧。”
“妈——”看着妈妈飘然离去,明轩想追上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不由急得大喊。
“明轩,醒醒。”茹浛被喊醒了,见身旁的丈夫满头大汗,连忙将他推醒,“明轩,梦见妈妈了?”
“唔,没事了,睡吧。”明轩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茹浛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听到耳边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他悄悄地伸手摸过手机,给爸爸发去一条信息:“我刚才梦到我妈了,她让我祝福你,你知道我一直很听她的话的。”
一个多月后,腊月二十六中午,明轩端着酒杯来到建军和素兰的面前:“爸,温阿姨,祝你们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明轩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上午刚进家门,爸爸就将他们一家三口带进了一楼东侧的那个小房间,因为屋子朝阳,妈妈生病后基本就住在这里。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妈妈的照片,下面的桌上花瓶里插满了仿真花,一旁还有个祭奠用的香炉,而所有这些都是素兰布置的。
他再次举杯,“温阿姨,这次我单独敬您,谢谢您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