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整个村子似浸在了黑色的墨水里,漆黑一片。
建军合衣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刚一闭上眼睛,白日里儿子说的话就在耳边回响:“爸,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要是让那个女人进了门,我以后绝不会踏进这个家里一步!”
“唉!”又是一声长叹,建军伸出手摸索着开了灯,慢慢地起身下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个相框坐回床上,对着相框里的人喃喃地说:“桂芝,你说我该怎么办?”
建军今年60岁,刚从镇林果站正式退休。相框里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杨桂芝,四年前突然不明原因地持续发烧,跑了很多医院,从市里到省里直至京城,最后都无法确定病因,也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用激素类的药物控制发烧。时间久了,人就开始出现浮肿,先是脚肿,渐渐地肿到大腿,直至最后全身浮肿,脸都肿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但激素一停人就会再次发烧,食欲不振,全身无力,感觉所有的肌肉和关节都疼痛不已。如此反复发作,病情不断加重,到最后两年卧床不起,生活难以自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为了给妻子治病,建军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但妻子最终还是因救治无效而去世。
为能全力照顾妻子,建军几年前就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妻子去世后,儿子明轩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睹物思人,就提出接他去城里跟自己一起生活。建军起初并不想去,可儿子和儿媳一再坚持,他不忍拂了孩子们的心意,就答应了跟着进了城。
到了儿子家后,每天除了接送正在上幼儿园的孙女,建军还自动承担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活儿。起初儿子、儿媳还有些过意不去,拿钱给他说是补贴家用。他说自己的工资足够也没接那钱,如此这般几次之后,小两口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对父亲每天的操劳也渐渐地习以为常,儿媳甚至还经常有意无意地将被套、床单和一些外衣落在洗衣篮忘记洗,建军每次看到后都是默默地洗净、晾干放到沙发上,儿媳开始时还会趁他不在客厅时悄悄地拿回卧室,后来也就没了顾忌,当着他的面就可以若无其事地拿走。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白天里忙忙碌碌的没时间多想什么,到了晚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一种渗入骨髓的孤寂感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即使在儿子这里住了好长时间,身边的一切还是那么地陌生与冰冷,建军一天比一天强烈地渴望回家,即使孤身一人,熟悉的环境也足让他感到心安。
于是,在回家为妻子烧完一周年忌日后,建军跟儿子、儿媳说了自己不再跟他们回城的事。
儿媳茹浛率先提出反对,“爸,你血压高,一个人在家万一出点什么事,身边也没个人照应,我们在城里也不安心。”
“我一直坚持吃降压药,血压控制得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说了,隔壁就是你三叔家,有啥事喊一声他立马就能过来。你们就放心回去,千万别担心我。”建军是铁了心要留下来。
“那爸你就暂且先在家住一段时间,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看父亲心意已定,明轩也只能先答应,忽视了妻子在一旁的不断暗示。
回城的路上,茹浛忍不住抱怨明轩:“你不知道我一直戳你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继续说服你爸?跟我们一起住多好啊,省得他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寂寞。还有,咱们的小饼干都习惯了爷爷送她去幼儿园了。”
“爸他自己实在不想进城,我逼他也没用。”明轩撇了妻子一眼,他明白妻子想让爸爸进城的主要目的,他又何尝不知道爸爸来家里后他们夫妻俩省了多少心?
“只能先这样了,妈得病这几年家里的事还不都是靠我们自己?小饼干进了幼儿园也比以前省心多了,大不了每天早起晚睡一会,爸爸没来时我们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茹浛本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在心里暗自吐槽,那能一样吗?享受了一年逍遥自由的生活,哪能想到一朝回到解放前。想想以后每天都要单位、家里、幼儿园三点一线,要早起晚睡,洗衣做饭,接送孩子,她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更别提还要重新规划家里的开源节流问题。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让明轩他爸再次进城。
回家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建军刚起床就接到了发小卫国的电话:”哥,是我,起了没?我去济南培训了半月多,昨晚刚回来,听俺媳妇说前几天在街上遇到你回来给嫂子烧周年,你现在在哪?城里还是家里?“
“在家里呢,以后就不去城里了,跟年轻人住在一块,好多的不习惯。”
“就是就是,咱上年纪了,跟人家没啥共同语言,还是自己住的自由。咱也好长时间没见了,我今天换休,你中午过来,让俺媳妇弄俩菜,咱哥俩整两盅。”
“别麻烦弟妹了,你来我这边吧,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 。”
“行,好久没尝到哥的手艺了,还怪想念的。”
中午十一点多,卫国如约而至。许久未见,两个人把酒言欢,那叫一个畅快。
“对了,哥,嫂子走了也一年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还是再找个伴儿吧,有个人相互陪伴,彼此有个照应,明轩也能放心。”酒酣耳热之时,卫国放下酒杯对建军说。
“算了吧,都这个年纪了,还找什么老伴?净让人看笑话了。“建军摇头道。
“按照联合国世卫组织年龄段划分的最新标准,60岁至74岁为年轻的老年人。你今年刚过60,还年轻着呢,怎么就大了?再说找老伴合理合法,关别人什么事?找自己的老伴,让别人笑话去吧。”卫国梗着脖子说。
建军不禁哑然失笑,“小心但丁来找你算账啊。不过你说得容易,就是我想找也要有合适的人啊。”
“怎么没有?”卫国坐直了身子,认真地说:“我跟你说啊,俺媳妇有个远房表妹,对象前年患癌症去世,儿子在东北上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毕业后就在那边考了公务员,去年结了婚,已确定不回山东。她不想去东北,就打算再找个伴,恁弟妹一听就说跟你合适。前面嫂子刚去世也不好跟你提这事,现在烧完周年了,也可以考虑这事了。她表妹在官北小学教学,属蛇,比你小六岁,性格很开朗,长相中等偏上,我真是觉得不错,要不就让恁弟妹给牵牵线吧。”
“我比人家大了这么多,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如人家,估计人家够呛能看上我。另外,我也担心明轩两口子不愿意。”建军思忖片刻后说道。
“论长相,论收入,你哪点也不比她差。至于明轩,从小就听话懂事,单是看在你这四年多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照顾嫂子的份上他也不会反对的。若是这事能成,你的生活质量可以提高,明轩的负担也能减轻,于情于理都是好事。”卫国对建军的这番话很是不以为然,最后不容辩驳地说:“行了,就这么定了,我回去让恁弟妹联系女方定个时间见个面,了解一下情况。”
知道卫国一心都是为了自己好,再者见个面也没什么,建军也就随了他的意,只是对这事却并没报什么希望。
第二天中午,建军正吃着饭,卫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哥,昨晚上俺媳妇跟她表妹说了你的情况,对方愿意见个面谈谈。今天正好周五,恁弟妹跟她说好晚上来我家吃饺子,顺便介绍你们认识。你在家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下午早点过来,到了镇上先到司法所来找我。"
自妻子生病直至去世,建军就没怎么收拾过自己,先是没时间也没精力,后来更是没了心情,五年多几乎没买过什么衣服。吃完饭收拾了下屋子,建军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就开车去了镇上。
进了卫国的办公室,建军刚说了几句话就被卫国一脸嫌弃地训上了:“我不是让你好好拾掇一下自己吗?你看你这头发乱得都没个型,还有你这衣服,穿了几年了?走走走,门口就是理发店,让理发师给你吹吹风整个型。完了我再跟你进城去商场买套衣服换上。”说罢不由分说拽着他就往外走。
“哎哎哎,哪来得这么多讲究!我在家刚洗了头,衣服不破也不旧,干干净净的,干嘛还要去买新的?”
卫国好说歹说建军才勉为其难去理了个发,其他的一概免谈。最后卫国看他油盐不进,也只能不了了之。
等卫国处理完公事跟建军一起回到家里,他媳妇惠玲正在跟一个中年女子在厨房里包饺子。见他们进门,惠玲起身笑着跟建军打招呼:“军哥来了,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妹温素兰。”说完又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说:“素兰,这就是军哥,任建军,你姐夫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温老师,你好!”“任大哥,你好!”
被介绍到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
因为卫国跟建军的加入,饺子很快就煮好端上了饭桌,四个人边吃边边聊,气氛变得越来越轻松,刚开始时的那点生疏感也渐渐消散。
饭后,四人由餐厅转移到客厅,聊了几句后,惠玲说要弄个果盘就去了厨房,紧接着又找了个借口将卫国也喊了过去。而客厅里的气氛依旧融洽,素兰本就性格开朗,建军也非拘谨之人,很快两人就因一个共同话题而相谈甚欢。
厨房里,卫国跟惠玲一直在偷偷地关注着客厅里的动静,见那两人言笑晏晏,谈笑风生,不由互相交换了下兴奋的目光,默契地击掌相庆,“这两人,有戏!”
晚上离开的时候,惠玲对建军说:“军哥,素兰平时基本都住学校,今天电动车出了点故障,来的时候搭了同事的车……”
“温老师,我开车过来的,我送你回去吧。”惠玲话没说完,建军就出言道。
“好,那就先谢谢任大哥了。”素兰笑着点头。
从镇上到官北小学,大概半小时多的路程。两个人聊了一路,话题多涉及家庭儿女,包括各自的另一半。两人的某些观点非常相似,对各自的了解也更进了一步。车子到达官北小学大门外的时候,同病相怜的两人已彼此惺惺相惜。
停了车子,建军转到副驾驶室那边帮素兰将车门打开,突然想起电动车的事,“温老师,你的电动车不是坏了吗?要不要我明天来帮你修一修?”
“谢谢你啊,我下午走之前已经拜托同事将车送去修理了,师傅说明天下午三四点钟就可以去取车了。”
“那明天你要是有事情用车就打我电话。”
“明后两天教体局在我们学校开现场会,我会一直呆在学校里的。”
连续拒绝了建军两次,怕他尴尬,素兰忙又笑着补充道:“等后面有需要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好啊,随时待命。”知道她是在顾及自己的感受,建军心下一暖,开心地笑着说,对她的好感瞬间又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进去吧。”问了素兰知道进了大门左拐十几米就是教师宿舍,建军也没继续送她,站在门外看着她进门。
“那我进去了啊,任大哥你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再见!”素兰说着跟他摆了摆手,后退着进了大门。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建军才转身上车发动了车子。
刚走到半路,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建军瞥了一眼,屏幕上“卫国”两字正在不断地跳跃着。他将车子靠到路边停下,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喂……”
“哥,到家了没?我问你啊,你觉得素兰这人怎么样?想不想进一步发展发展?”
“嗯,快到了。人很好啊,心地好,脾性也好,我觉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
“惠玲刚给她打完电话,她对你也很满意,愿意继续处下去。咱身为大老爷们要多主动些,争取早点拿下,你兄弟我急等着喝喜酒呢,呵呵。加油啊,哥!”
“这小子。”建军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放到一旁再次发动了车子,心情一阵愉悦,嘴里不由哼唱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歌为心声,建军对素兰的印象真的很不错。要说长相,素兰算不上漂亮,但却朴实耐看,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她的性格开朗大方,直爽随和,带给他一种全新的体验,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自己心态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美好。同时她也很善良,在丈夫患病后用她的柔弱之躯担起家庭的责任,全心全力照顾丈夫,怕影响儿子工作,直至最后一刻才通知儿子回家与父亲做最后的告别。
若是可能,素兰的确是个难得理想的再婚对象。只是再婚这事可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愿意就能成的,关键还要看各自的孩子的态度。且不说素兰的儿子会怎样,就是对自家儿子自己都拿不准他对此事会作何反应。想到这里,刚接完卫国电话时电话时心底里的那点小雀跃突然间就被冲散得几乎没了踪影。
建军就这样患得患失一路到家,停下车拿了手机刚推开车门,就听到“叮咚”一声,是微信消息的提示音,低头一看,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方,“任大哥,你到家了吗?”
是素兰发过来的,微信名就是她的姓名,在这一点上两个人倒是同出一辙。
他忙又坐了回去,点开对话框敲入文字:“嗯嗯,刚进家门。”
温素兰:那我就放心了。(笑脸)祝好梦!
任建军:谢谢关心!同祝好梦!期待再次见面!
温素兰:那就下次见,晚安!(愉快)(愉快)
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愉快的笑脸,建军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自己跟素兰彼此认定了对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慢慢去解决的。再乐观一些想,两个孩子说不定也会理解并且祝福他们呢。
那天之后,两个人常在周末见面,随着接触增多,彼此的了解越来越深,都越来越觉得对方是可以一起走完后半生的人。
不觉又是周五,下午四点多钟,建军打电话给素兰问她周末有什么安排。
“明天我小侄子过百日,我弟下午去镇上买东西,顺便过来接了我,我们现在已经到家门口了。”素兰的语气了带了一丝歉意,我今天下午刚讲了一节公开课,之前忙着备课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正要给你打电话说一声呢。 "
“哦,我发个红包给你,你代我跟你弟弟道一声贺。”虽然还没见过素兰的家人,建军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
“你替我谢谢大哥,情意我领了,红包就不用了。”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然后就听素兰说:“我弟说情意到了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到时我过去接你。”
“我明天在我娘家住一宿,后天啥时候回去我们电话联系吧。”
“好的,我等你电话。”挂了电话,建军打开微信给素兰转了1000元,又加了条信息:“我的心意,请一定接收。”
包里的手机传来“嗖”“嗖”两声微信提示音,素兰拿出打开一看,唇角微微扬起,手指一动点了接收,她知道建军这是在自己家人面前给自己挣面子,也是对自己的一片真情。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听你的,我收了,谢谢!”后,将建军转账的事情告诉了弟弟,并将钱转给了弟弟,“既然给你就收下吧,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知道表姐给姐姐介绍了个男人,但一直不知道两人进展得怎么样,弟弟正想问问情况,见家里请来操办宴席的厨子正朝车子这边走来,只能先下车,打算一切等明天百日宴结束后再细问。
第二天下午吃完百岁宴,送完客人一切收拾妥当后,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围坐在一起聊着家常,弟弟提起建军送红包的事,素兰就跟父母还有姐姐、弟弟说了自己跟建军的事。
“听起来是个忠厚有情义、会疼人的男人,要是你真能跟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我们也放心。”听了建军无怨无悔照顾病妻的事,素兰父亲对他很是看好。
“姐,林果站不属于公务员吧?那他的退休工资是不是不如你们教师高?”弟弟最关心的还是经济问题。
“林果站是事业编,也有专业技术职称,退休工资比公务员高,他是副高职称,退休工资跟我们应该差不多吧。“素兰解释说。
“那你俩要是结了婚,一个月是不是快两万了?”
“嗯嗯,差不多吧。”
“这事你跟海涛说过没有?”母亲问起外孙的态度,“他愿意让你再走一家?”
“前年他回来给他爸烧五七,走之前就跟我说要有合适的就再找个伴,去年结婚跟他媳妇一块回来又催我赶紧找,要不他们在东北也不放心。“素兰安抚母亲说,“跟老任的事我还没跟他说,打算等差不多了再跟他说。”
“这个老任也有孩子吧?有几个?是儿还是闺女?”母亲接着又问道,“也不知道他家的孩子是不是也跟咱家海涛这么懂事。”
“他家也是一个儿子,比海涛大六七岁,结婚好几年了,有个闺女都上幼儿园了。小两口都在城里上班,家也安在城里。我就知道这些,其他情况我没问。”
“现在的年轻人都能想得开,”姐姐拍拍素兰的胳膊说,“这人既然是惠玲介绍的,又是卫国的铁哥们,人品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就好好地跟他处处看,差不多就定下来,省得咱爹咱娘老是为你操心。“
“我知道了,姐。”素兰知道,自打海涛他爸去世,家里人都在为自己担心,尤其是爹娘,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经常吃不好睡不好,也真难为他们了。从目前看建军这人确实挺不错,但愿自己跟他是在对的时间里遇到的对的人。
周日中午刚吃完饭,建军就给素兰发信息问她啥时回学校,让她出发前打声招呼,自己好开车过去接她送她回学校。
素兰很快就回了信息:“我下午打算去城里买点东西,你要是方便的话现在就来接我吧。”随后又发了自己娘家的位置图给他。
一个多小时后,市利群购物中心金利来男装专柜前,素兰指着模特身上的服装对导购员说:“这两件衣服有他穿的码没有?有的话麻烦您给他找出来试试。”
一旁的建军压根儿没想到她要给自己买衣服,听了她的话连忙制止:“不用不用,我的衣服够穿的。”
导购员闻言停住脚步向两人投来探询的目光,“别听他的,你去找吧。”素兰笑着对着导购员摆了摆手,又转向建军道:“你都几年没买衣服了吧?到时候去我家总得换套新衣服吧?”
“哦哦,我试我试。”建军一听心下高兴得紧,忙不迭地点头。这是要见家长的节奏啊,人靠衣装马靠鞍,到时候是得好好拾掇一下自己,这对素兰的家人而言也是一种最基本的尊重。
建军拿着换下来的衣服从试衣间出来时,导购员正要将开好的购物小票递给素兰。
“我来我来。”建军急忙小跑几步上前,将手里的衣服往柜台上一丢,就抢着去拿导购员手里的小票,只是动作慢了一点,小票已经到了素兰手中。
“还是我去吧。”建军向素兰伸出手。
“别呀,刚才我的衣服都是你付的款,就是礼尚往来也该让我表示一下心意。再说了,我那几件衣服可是比你这两件贵了将近一倍的,算起来还是我占了大便宜呢,嘻嘻。”素兰向一旁躲了一下,笑眯眯地说。
自己一大老爷们怎么能让女士掏钱呢?建军有些急,“可是……”
“没什么可是,好了,我去付款,你拿了衣服直接去那边找我啊。”素兰嗔怪着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向收银台那边走去。
“大哥,你家大姐对你可真好哈!”年轻的导购员将衣服叠好放入手提袋递给建军,“欢迎再次光临!”
"嗯嗯,谢谢你啊!"建军笑着点头致谢,拎了拎手里的衣服,四年多,久违了,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在交往了三个多月后,两人正式确定了关系,并准备腊月二十六领证结婚。按素兰的意见,领了结婚证后两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相互认识一下就行了。
确定关系后没几天就是元旦,因为之前一直没跟儿子儿媳说过自己与素兰的事,建军就打算趁着素兰还有明轩两口子都放假,让小两口带孩子回来吃顿饭,也好跟他们说一声与素兰领证结婚的事情。
元旦上午11点多,明轩和茹浛带着女儿回到村里。车子在门前停下,只见院门敞开着,门口两侧打扫得干干净净。
“爷爷,我回来了!爷爷……“车子刚停稳,小饼干就从车里钻出来,边喊边跑进屋,迎面就看到正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素兰,已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素兰。
“哎吆,我的宝贝孙女回来了,冷不冷?”建军笑眯眯地上前揉了揉孙女儿的小脑袋,拉着她走向素兰,“小饼干,这位是温奶奶,问奶奶好。”
“奶奶好!”小饼干乖巧地喊道。
“你好啊,小饼干!快坐吧,你看,你爷爷怕你冷,前几天刚买的电暖气。”素兰笑吟吟地指了指一旁的电暖气,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小饼干,"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喜欢什么让爸爸妈妈带你去买。"
小饼干没接,扭头看了眼爷爷。
“温奶奶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建军笑着说。
“谢谢温奶奶!”小饼干闻言接过红包,甜甜地笑着向素兰道谢。
“爸——”拎着大包小包的明轩和茹浛进了屋子,见状不由都心下一动。
“这位阿姨是?……”茹浛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问。
“哦哦,这位是温阿姨,在官北小学上班。温老师,这是我儿子明轩、儿媳茹浛。”建军连忙介绍道。
“温阿姨,你好!”茹浛笑着跟素兰打着招呼,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明轩则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眼底多了几分的探究。
“既然孩子们回来了,那我就去炒菜了。”素兰从沙发上站起身跟建军说,又对着茹浛和明轩笑了笑,“开了一路车,你们先休息一会,饭很快就好。”说罢就转身去了厨房。
“茶几上有吃的,你们要是饿了先垫巴垫巴,我去厨房看看,两个人能更快一点。”建军边说边进了厨房。
“哎,咱爸啥情况?不会真的要给你找个后妈吧?”建军离开后,茹浛悄声问明轩,“那天大伯母去咱家,我就听她的话里有话。”
建军在家里排行老二,前几天大哥大嫂去城里找明轩办事,大嫂曾状似无意地在侄子、侄媳面前说起过村里丧妻不到一年的任国强又找了个老伴儿的事。
“不可能!”明轩阴沉着脸说,只要他不同意,谁也休想取代妈妈的位置。
素兰做事利落,又有建军的辅助,不过半个多小时就张罗了一大桌子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而且多是明轩一家三口喜欢的口味。但是除了小饼干心无芥蒂吃得开心,其他四人似乎都各怀心事,建军几次试图挑起话题,但都在明轩“哦”“嗯”的简短回应中无疾而终,一时间再没人开口,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一顿饭吃完,桌上的菜剩下了一大半。茹浛抢着去收拾餐桌和厨房,小饼干也去了外面找小朋友玩,客厅里的气压似乎又明显低了几分。
素兰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建军说:“老任,我在网上买了几本书,快递上午打电话说送到学校了。我急着用书,就先回学校去了。”
“我开车送你去吧。”建军起身要去拿车钥匙。
“不用了,我骑电动车去就行。”素兰制止道,“你就在家好好陪孩子们吧。明轩、茹浛我先走了啊。”
“阿姨再见!”茹浛从厨房里跑出来跟她道别,一直在看手机的明轩也站起来勉强地笑着说了声“阿姨慢走!”
建军跟着出了屋子,替素兰推着电动车到了院门外。“真是对不起啊,我那儿子太不懂事了。”建军满是歉意地说。
“没事儿,孩子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你慢慢地跟他好好谈,千万别生气上火的。”素兰不很在意地说,“好了,我先走了,有什么情况电话联系。”
看着素兰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建军转身进了院子,刚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低头一看,原来是踢到了一块嵌在地面上的小石头。他轻轻甩了甩头,提步向屋里走去。
“爸,你跟那位温老师是什么关系?”建军刚一进屋,明轩就忍不住开口问道。
建军直截了当道:“我们准备腊月二十六去登记结婚。”
“结婚?你还记不记得我妈刚烧完一周年没有几天!”明轩红着眼睛冲他喊着。
“我当然记得,我就是想找个人作伴,相互有个照应,可以尽可能地少拖累你们。”
“我们不怕拖累!不是一直让你进城跟我们一起住吗?就是为了能照顾你。 ”
“就是啊,爸,”茹浛从厨房探出身子说,“我们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再说了,要是别人知道你都这个年纪了还要找老伴,肯定会看咱家笑话的,说不定还会说我们做小辈的不孝顺,容不下老人呢。”
“你们不是常说我们有代沟吗?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掺和进去彼此都会有许多不便,再说现在像我这样的单身老人有不少再婚找了老伴的,这跟孝不孝顺没什么关系,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哎呀,爸,你现在只想着再找个老伴会怎么怎么地好,可等真的结了婚以后就会发现有很多麻烦事。我妈家隔壁的张大爷半年前找了个老伴,比他小4岁,有个儿子已经成家。那女的没退休金,房子给了儿子,一直跟儿子儿媳住在一块。刚开始的时候张大爷整天乐呵呵地,经常人前人后地夸她做饭好吃,会伺候人,满意得不得了。上周我回家就听我妈说他跟那女人已经分手了,据说是因为经济问题。张大爷每月不仅承包生活费和水电费,还额外给那女人500元的零用钱,可那女人还动不动就要买这买那,什么金银首饰还有她的保险,甚至还要给她孙子买礼物。更过分的是她儿子要买什么,她也会跟张大爷要钱,说什么她儿子也是他儿子。最后她儿子想换车差了8万,她跟张大爷要被拒绝,居然偷拿他的工资卡刷了8万,而且事后还觉得理所当然,张大爷实在受不了就提出了散伙。”
“这问题在我们之间是不存在的。”建军很笃定地说,“我俩都有工资,温老师的比我还高,我们会共同负担以后的生活支出;我俩在城里都有房子,已签了协议并公证过了,以后给各自的儿子。我们先住在这房子里,等我以后没了她就搬走,房子还是你们的。她儿子比你们小了几岁,去年刚结婚,以后就留东北了。说是媳妇家条件好,两人又都是公务员,不需要母亲操心,也支持她再婚。至于其他的个人财产譬如个人存款等,我们也做了婚前公证。总之我们之间不会出现什么经济方面的纠纷的。”
明轩攥紧了拳头,丝毫没有察觉指甲几乎都要嵌进肉里。他用力闭了闭眼,沉默片刻,又睁开眼,颤声问:“爸,你这是已经铁了心要找老伴了,那你想过我的感受吗?要是我妈地下有知,你想过她的感受吗?你心里就一点也不感到愧疚?”
“我理解你的感受,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感受。你妈那么善良体贴又善解人意,应该也会理解我的。她在的时候我对她全心全意地好,她生了病我尽心尽力照顾了她四年,我绝对敢说在她身上我问心无愧!”建军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地说。
“你!……”明轩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咬牙低吼道,“爸,反正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要是让那个女人进了门,我以后绝不会踏进这个家里一步!茹浛,收拾东西,走!”
“爸,那我们先走了,明轩情绪过于激动,你可千万别生气啊。”茹浛急急火火地拿着外套和包包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对欲跟出来的建军低声说:“爸,别送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哈。”
听到外面汽车启动和驶离的声音,建军无力地跌坐在沙发里,仿佛浑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一般。突然感觉家里好静,静得几乎让人窒息。他很想给素兰打个电话,可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前几天他和素兰一起跟她儿子海涛视频过一次,说因为媳妇刚怀孕春节无法回来,只能在网上衷心祝福他们,还给他们发了个大大的红包。现在看看自家儿子的表现,他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跟素兰开这个口。
最后还是素兰在傍晚时给他打来电话,说是母亲下午头晕得厉害,她弟弟载着她和母亲去了市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问题不太大,就是血压偏高,输两天液就行。他一听就要去医院,素兰说他去了也进不了病房,母亲的病也不打紧,等出院时他去接她们就可以。
“叮咚!”放在一旁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建军放下相框,伸手拿过手机,是素兰发来的信息:“睡了吗?”
“还没有,伯母的情况怎么样?输完液了?”
“刚输完,好多了,她说已经不晕了。”
“那就好,照顾病人会很累的,你赶快休息吧。”
“嗯嗯,你也休息吧,不要太忧虑,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想出法子的。晚安!”
下午打电话时素兰已问过他跟儿子谈话的情况,说自己有点不成熟的想法,等考虑好了再跟他说,让他千万不要太焦虑,可儿子的态度还是对他冲击太大,让他难以安心。但是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辜负素兰,不会轻易放弃这段感情的。
三天后,是素兰母亲出院的日子,建军一大早就进了城。因素兰母亲上午输完液才能出院,建军就先去了姨母家。
建军的姥娘只有建军母亲和姨母两个女儿,姨母十六七岁参加工作,为人睿智通透,在建军他们几个兄弟姊妹心目中很有威信。以前父母都在的时候,家里遇到什么事都会找姨母拿主意,父母和子女间产生矛盾了也会请她出面解决。明轩小时候身体不好常生病,每到来城里看病时就住姨母家里,所以明轩从小到大一直跟姨奶奶很亲近,也最听她的话。
“建军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小温没一起来?”老太太一见他就问起了素兰,他带素兰来过几次,老太太跟她很合缘也很看好她。
“她娘住院了,她在医院陪床。”建军说着将手里提溜着的两桶蜂蜜放到茶几上。
“什么病?厉害不?哎呀,上次你送来的还没喝完呢,你拿去给素兰她娘吧。”老太太边说边将要去提蜂蜜瓶子。
“您就留着慢慢喝吧,我车上还有呢。”建军忙阻止道,“素兰说就是血压有点高,住两天院输点液就没事了。”
“哦哦,那就好。对了,你们俩的事定好日子了没有?等到时候我跟你姨夫都要去的。”
“本来定在腊月二十六的,就是明轩……”建军吞吞吐吐地说。
“明轩不同意吧?”老太太很肯定地问,“素兰知道吗?”
“知道。”建军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跟老太太说了说,“素兰说明轩他们的表现也可以理解,她建议我将手头现有的积蓄转给他们作为小饼干的教育基金,以后每年都给三万,这样他们应该就没什么顾虑了。”
“你看吧,人家素兰为人处事就是大气,有格局,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待人家啊。”老太太有些小激动,“还算你运气好。”
“她还让我把钱直接转给茹浛。”建军补充道。
“明智!你就按她说的办,至于明轩那边就交给我了。其实那孩子的反应也很正常,这世上妈妈就是无人可以代替的角色,现在小温的突然进入让他觉得他母亲的领地被别人入侵了,要是接受了小温就是对桂芝的背叛,母子间的血缘关系是无法磨掉的,他对桂芝的这份维护你也要多理解一些。”
“姨,我明白,也很理解,更不会怪他,只是你老就要多费心了。”建军频频点头。
他的话音刚落,素兰就打来了电话,问他出发了没有,她那边出院手续已经办妥,估计再有半小时左右输完液就能离开了。
听说他正在姨母家,素兰让他开了手机外放,“姨,有些日子没去看你了,你和俺姨夫都好吧?”
“你不用挂心,我们俩都好着呢。听建军说你们定了腊月二十六的好日子,到时候我跟恁姨夫都去贺喜,也跟你父母见个面,认认亲家。明轩那里你就多担待点,有什么不痛快的也别往心里去。我肯定能做通工作让他同意你们的事,不过实话实说,即便他同意了你也别对你们以后的关系抱有太高的期望。”
“嗯嗯,姨,我知道,我自己也有儿子,明轩会这样说明他对妈妈感情深,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另外我也很理解他们小两口的顾虑,我会尽力跟建军一起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刚才听建军说了你提出的建议,我觉得这个办法肯定有效。我还跟建军夸你了不得,为人处世有大格局,我该替我姐姐姐夫跟你说一声谢谢!”
“哎呀,姨,我哪有啊?你就别夸了,再夸我都要找不到北了,呵呵呵。”
“好了,建军你赶快去医院吧,别误了出院时间。我会好好劝明轩,你们就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素兰,别忘了代我向你娘问好啊!”
等挂了电话,老太太去冰柜里拿出两袋即食海参硬塞给建军说:“别跟我叨叨啊,把这捎给素兰她娘。“说完就推着他往外走,”走吧走吧,赶紧的。”
站在门口看他进了电梯,老太太转身回到屋里,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明轩啊,我是你姨奶奶,在班上?是这样的,家里的净水机又该换滤芯了,你上次帮着买的还剩了几个,看看啥时有时间过来给我换上?“
“姨奶奶,多大点事啊?今天中午下班吃点饭我就过去给你换了。”
“那感情好。对了,茹浛中午是不是也在单位吃?那你中午就来家里吃,我正好准备包饺子,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啊。”
话说建军去了医院,在地下停车场等了没多长时间,素兰就扶着母亲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两人将老人送回家里,又做了午饭陪着两位老人吃完,待一切收拾停当,才开车回了建军家里。
“现在就给茹浛转账吧。”看看墙上的挂钟已快两点,午饭前姨母打电话说找了个借口让明轩去她家里了,估计现在也该说的差不多了,素兰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坐到建军身边说,“跟咱姨双管齐下,呵呵。”
“好,我马上转。”建军在微信里找到茹浛的头像,“是不是还得在附言离简单说一下我们关于教育基金的计划?至于具体怎么用就随他们了。”
“嗯,把你的打算跟他们说明就行了。对了,你手头的钱够不够?要不要我转给你一些?”
“谢谢谢谢,暂时还不需要向你求援。我打算给他们4万,明轩她妈病的这几年花销不小,虽然报销了一部分,以前的积蓄基本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幸好又攒了一年,多少也存了一些,给他们是足够的。”建军边说边低头在手机上进行转账。
“好了,搞定。”建军拿着手机向素兰示意了一下,“就等着茹浛收款了。”
二十多分钟后,手机传出一声微信信息提示音,屏幕上与茹浛的聊天界面里,显示了两条信息,分别是:“40000.00已被接收”,“谢谢爸爸!”
时间退回到中午12点时,明轩一下班就开车去了姨奶奶家,进门后先将净水机的滤芯换好,然后就帮着姨奶奶擀皮包饺子。
“明轩啊,今上午你爸爸来过,说是要跟温老师腊月26登记。你知道不?”老太太佯装不知情地问。
“知道,元旦那天回家我爸跟我说过,我不同意,最后跟他翻脸了。”说到这里,明轩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我就不明白了,我都说过多次让他跟我一块住,可他就是不去,还非要再找个老婆!“
“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同意他再结婚?”老太太细言细语地问。
“俺妈才走了一年,他忙活什么?用得着这么急?”明轩愤愤地说。
“那你觉得你爸爸什么时候找合适?再过几年你就心甘情愿支持他了?”老太太继续问。
“……”明轩顿了顿,他压根儿就不想爸爸带出妈妈以外的任何的女人回家。“那就非得再找个老伴不行?他不就是怕孤单吗?跟我们一起住不就得了?”
“你能每天24小时都陪着他?”
“可我要上班啊。”
“下班回家后你就能陪他了?你要陪茹浛,陪小饼干,要去见朋友,等等等等,你能给你爸爸的时间有多少?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爸爸无非就是希望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谈谈心,一起吃个饭、看个电视,相互关爱,生病时有人照顾,住院后有人看护。”
说到这里,老太太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你爸爸前些天急性阑尾炎做了切除手术,你知道不?”
“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我爸怎么没跟我说啊?“
“元旦前十几天吧,我去医院给你爷爷开药,在缴费大厅遇到温老师,才知道你爸半夜三点半多突然肚子疼得几乎在床上打滚,也得亏温老师那晚上没走,立马就把你爸爸送来医院。医生说是急性化脓性阑尾炎,必须及时手术,不手术的话容易炎症穿孔,并发肝脓肿和腹盆腔脓肿,弄不好还会死人的。温老师也挺厉害的,学出驾照一直不敢开车,那天晚上愣是把车开到了医院。”老太太摇着头啧啧道。
“不过你别担心,做的是微创手术,住了四天院就回家了,有温老师照顾着,我看他恢复得还不错。”怕他担心,老太太又补了几句。
明轩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元旦那天回家,爸爸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人却是有些清瘦,只是一进门就看到那个温老师,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不好了,这事自然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明轩啊,你们年轻人都要追求什么爱呀情的,那老年人也一样,这并不是什么丑事。再说你爸年轻时一心培养你成家立业,后面这几年又一心照顾你妈,现在你成家立业了,你妈也撒手走了,你爸爸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一天里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后的日子像是没了奔头,我在电视里看到有专家讲过类似的问题的,长时间下去心理上肯定要出问题的,再找个伴就能避开这个问题,这样你也能放心是不是?”老太太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就觉得只要有别的女人进入,那就不是我妈妈的家了,也就不是我的家了。”明轩喃喃道,眼里有泪涌上。
“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受,你爸和温老师也能理解并且体谅你的这种感觉。我不知道你对温老师那人是什么看法,我很欣赏她,她是个睿智的人,将一切事情都提前考虑得周周到到。听说在她的建议下你爸爸跟她都做了婚前所有的财产公证,而且还建议你爸有生之年每年给小饼干3万元的教育基金,你晚上回去问问茹浛,她今天应该会收到你爸的一笔转账的。”
看了看盆里的饺子馅已经见底,她站起身说:"不包了,我下饺子去。 "
明轩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姨奶奶,想想要面对她我还是感到别扭。”
“开始肯定别扭,那就少见面,不过咱心里要知道个好歹,只要她能陪伴照顾好你爸,你爸开心幸福,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其他的一切顺其自然就行。”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了,明轩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翻腾着。其实细想一下,撇开爸爸再婚对象这一点,温老师那人还是蛮好的,很像自己上初一时的班主任张老师。可是……唉!
要不是亲手包过饺子,心不在焉的明轩肯定品不出饺子是什么馅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事最后都能想明白的。”姨奶奶将他送到电梯口,拍着他的胳膊嘱咐道,“回去路上慢点,专心开车。”
“放心吧,姨奶奶,外面冷,你快回屋吧。”电梯门关闭前,他向老人家挥挥手说。
下午两点多,正在工作的明轩收到茹浛发来的信息,里面是她与建军聊天界面的截图,有建军转账金额和附加的说明,与姨奶奶说的一点都不差。
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回了一句:“正忙,回家再说。”
晚上陪着小饼干做完了幼儿园布置的作业,又给她讲完睡前故事,等她睡熟后,忍了一晚上的茹浛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
“看样子那个温老师还真是会看事,居然让咱爸给了咱们四万块钱,而且以后每年都会有三万。再加上那个婚前财产公证,不用担心以后发生争家产之类的事了。“她喜滋滋地说,”不过咱爸的工资高,三万块平均下来每月也就2500,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要是……“
“要是什么?让我爸每月留下2500,剩下的都给我们?”明轩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我可没那么想,好了,那是你爸,又不是我爸,我才不管你们家的那些事呢。”茹浛恼怒道。
按单位里的小姐妹们的说法,最完满的结果就是公爹别再婚,跟自己住一块,不但接孩子、做饭啥的事都包了,还能拿出退休金补贴家用,每月都发那么多钱,总不好意思跟儿女们伸手吧。所以她一直在丈夫面前添油加醋,说如何为婆婆感到不值,说外界会如何笑话他们不孝,依顺纵容丈夫反对公爹再婚,现在看来,任他们再反对,公爹再婚应已成定局。好在那个温老师很是识趣,一波操作下来一切貌似不错,就冲这一点以后自己也要对她更热情一些,她高兴了公爹也就高兴了,然后皆大欢喜。
明轩没兴趣去理会茹浛心里的小九九,只是闷闷地坐在沙发里想心事。等到茹浛熬不住去了卧室睡觉,他打开手机里的相册一张张地点击查看着,看着屏幕上温柔敦厚的母亲,他禁不住泪流满面,“妈,我该怎么办?我要祝福他们吗?”
其实他知道妈妈的回答会是什么,从小到大,他几乎没看到他们吵过架、红过脸,爸爸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妈妈凡事总是顺着爸爸。妈妈生病的这几年爸爸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妈妈,尤其是最后那一年几乎天天待在医院里,妈妈因为长期的病痛折磨性情变得古怪,整天暴躁焦虑,心情不好或身体难受时甚至还会骂人。爸爸总是笑眯眯地哄着妈妈,更加细心地照顾她,到最后常常整晚没法睡觉,因为需要时时刻刻观察妈妈的情况。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明轩梦到了妈妈。妈妈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小轩,你爸爸太不容易了,你替我把他托付给温阿姨吧。”
“妈——”看着妈妈飘然离去,明轩想追上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急得大喊出声。
“明轩,醒醒。”茹浛被喊醒了,见身旁的丈夫满头大汗,连忙将他推醒,“明轩,梦见妈了?”
“唔,没事了,睡吧。”明轩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茹浛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听到耳边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他悄悄地伸手摸过手机,给爸爸发去一条信息:“我刚才梦到我妈了,她让我祝福你。”爸爸知道他从小到大一直很听妈妈的话。
一个多月后,腊月二十六中午,明轩端着酒杯来到建军和素兰的面前:“爸,温阿姨,祝你们生活愉快,幸福安康!”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明轩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上午刚进家门,爸爸就将他们一家三口带进了一楼东侧的那个小房间,因为屋子朝阳,妈妈生病后基本就住在这里。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妈妈的照片,下面的桌上花瓶里插满了仿真花,一旁还有个祭奠用的香炉,而所有这些都是素兰布置的。
他再次举杯,“温阿姨,这次我单独敬您,谢谢您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