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到过云南的一个小镇,这里雨很少,云很少,水道荷田却很多,这里灰尘盖面,泥土黢黑,人却很干净。
去到这里的路山环云绕,沟谷纵横,人在车里,上山仰,下山倾。我在山顶上过厕所,雾湿环腿,动则弥散,倏忽有疾风凛过,猝然酥骨,回到车上寒意久久不散。
车开到一个岔路口,一条道便是进入小镇的。我们一行人下了车,太阳不烈,但是很亮,照得路面发白,有些扎眼,车驶过荡起的白色灰尘在空中散落。我把行李提到路边,这里站着一位老人,这位老人干瘦黝黑,戴着一顶编织草帽,两手手指交叉,手臂耸拉在身前。他的脸掩在草帽下面,嘴唇很厚实,下颚些微前倾,他眼睛微眯着,眼神带着厚重和深沉。我向他招手叫了一声老乡,他似乎没有听见,但是他似乎又看到我招手,他向我笑了,漏出了所剩无几的牙齿,脸上皱纹攒动,若有所语,却不闻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皮像一床被褥,厚厚地盖住突出的眼球。
我们进入小镇乘坐的是电动三轮车,开车的师傅是我朋友的朋友。他的车没有顶棚,围栏很低,车开起来很安静,只有低低的呜呜咕咕的声音,也很快就被我们的谈笑声淹没。我坐在侧边围栏上,右手抓住前面一段栏杆,我扭着头看路边向后远去的荷田,荷叶密密地簇拥在一起,圆圆绿绿之间零星点缀着粉红的荷花,闻不见花香,但仍觉得畅爽。
三轮车渐渐慢了下来,前面的路也愈见窄了,我转身去看我们经过的路段,很平,很直,似乎倒映着天空的蓝色,我看不到弯,但也看不到尽头,不知那个岔路口隐去了什么地方,或许遮盖它的仅仅是一张荷叶吧,我不知道,我这样想着。
路边的人渐渐多了,我看见前面有位挑着粪桶的老人,他似乎还很健壮,肩上挑着粪脚步交替还很稳当,扁担跟随肩膀一耸一降,有着不急不缓的节奏。近些时,他似乎瞥见了我们,减缓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他弯下腰,两个桶稳稳地降落到路边,又把扁担的铁钩相互一勾,把扁担斜挂在身上。他站在路边,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等我们先通过。经过时,我闻见一股粪味,同行的人都捂住鼻子,我却不顾及,我看到了那老者的眼睛,那目光坚定有力,并不温和,却足够尊重。他的鬓上已见斑白,但头发如荒草繁茂,有特别的生命力。
到了小镇上,人更多了,那天又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我们都下了车步行,几个扩音器重复播放着不同商家、不同商品的信息,妇女砍价的声音也愈加敞亮,我不喜欢喧嚣,因为我从喧嚣中来,我喜欢吵闹,因为我正融入到吵闹中去。
到了朋友的住地,他的儿子来门口接我们,四五岁的年纪乖巧可爱,我递给他一件礼物,他把手背到身后,又望了望父亲。他父亲笑着说:“叔叔是爸爸的朋友,远道而来,给你带的礼物你就收着吧。”他又看了看我,又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把礼物接过去,我们几个大人相视而笑,他或许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挠挠脑袋,挤不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