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是一个无肉不欢的人,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肉。他虽则识字不多,但是喜欢看书,最喜欢的莫过于《水浒传》,儿时的夏夜,我们坐在院子的光石板上,听爸爸讲梁山好汉的故事,他总是一遍又遍强调好汉们武艺如何高强,如何打抱不平,最重要的是好汉们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我清楚的记得,每次爸爸说的时候,总是喉结颤动着吞咽几下口水,才能继续讲下一个好汉的故事。因此我妈总是说他,你能钻到书里抢肉吃去。一家人哈哈大笑,吵得月亮也钻进了云层里,迟迟不肯露出美丽的脸来。慢慢的我就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在那些的日子里,我从来不觉得夏天有多热。仅仅是蚊子有点多而已。
小时候家里一年四季水煮青菜放点盐,就着馒头也能喝几碗玉米稀饭。薄薄的手擀面里加点炒好的蒜苗也是喷香喷香的。都说家乡的蘸水面有名气,我小时候可真没怎么吃过,正宗的蘸水面汁子是西红柿汤水里要加鸡蛋的,哪有那么多鸡蛋呢?只有在过生日的时候才有两个吃罢了。所以那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过年好啊,有新衣服穿,不用干活、不用挨骂、有压岁钱、还能见到已经出门好几个月的爸爸。
村子里刮着西北风,柴草随风走,已经有谁家炖肉的香味飘到鼻子里。爸爸背着沉重的行李,满脸喜色的回到家里。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兄妹在翻检属于自己的礼物,妈妈数着或零或整的钱,奶奶在一旁盯着爸爸,说着又瘦了又黑了的话。然后擦了眼泪去灶台上给爸爸炒鸡蛋。黄亮亮的一盘炒鸡蛋,两个白生生的大馒头。我们三个蹲在爸爸周围,等着他一筷子一筷子喂给我们吃。那时候,似乎也没觉得冬天有多冷。
爸爸回来的第二天,我们家的年才算正式开始过。一天三顿里都有肉,吃的小脸白胖白胖的。妈妈总是精打细算,把买回来的半扇子猪肉做成各种各样的吃的。瘦的炒肉丝、肉片。切了莴笋和胡萝卜一起炒,颜色又好,吃起来又清脆可口。肥的炼成猪油,烙油饼,包包子。炼出来的肉渣子拌上白糖,又香又甜,我们三个总是抢着吃。五花肉焯一下切成长方形的薄片,加上自己做的醪糟,上锅蒸上一下午就是席面上最受欢迎的醪糟肉。切下的边角休整一下,倒上酱油,撒上香叶、加上冰糖装在密封的坛子里,隔水蒸了就是肥而不腻的坛子肉。更不要算还有肉丸子、肉臊子、粉蒸肉。。。。。。连家里的小狗也有几块肉骨头啃。
我们三个扎着油乎乎的手,站在雪地里比赛看谁将来给爸爸买最多的肉吃,从五斤、十斤、十五斤到最后哥哥豪迈的说,我要买回来一头猪给爸爸吃。我和妹妹不由气结。门外已经贴上了红红的春联,勤快一点的人家已经请好的祖先回来祭拜,更远的地方已经开始响起了炮竹声。风和雪已经悄悄的停了,妈妈已经洗好锅碗,开始收拾包大年初一要吃的饺子,奶奶捏着一把香,小脚颤巍巍的从前门走到后院,给各大小神明上香,爸爸拿出来瓜子、花生和糖给我们吃,小狗就卧在炉子旁边,时不时摇下尾巴。一年就这样定格在除夕夜晚。
岁月匆匆,一年又一年,等我们都长大了上班了,倒是很少有机会全家在一起吃饭。前年我回到家乡,经常买很多肉回家给父母吃,久而久之我发现,每次回家冰箱里都有剩下的肉,有生的有熟的。我不禁问妈妈说,难道是肉不好吃,我买的肉可是有名的香,怎么倒像是吃不动啦。妈妈笑着说,我和你爸年纪大了,吃不动了。一句话像是辣椒面撒进了眼睛里,我掩面而泣。无情的岁月带走了我那个年轻、健壮、爱吃肉的爸爸。带走了太多珍贵的记忆。
爸爸,以后我还是给你买肉,每次少买点,多买几次。如果有一天你拿不动筷子了,我就夹起来喂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