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村里人说,父亲当年是村里的混世魔王。我每年回老家,都能听到父亲当年的“丰功伟绩”:摸过书记家的鱼塘,烧过村长的茅草房。上至鸟窝掏过蛋,下至稻田追过狗等等。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就是天上地下都是他的脚印。
也许是觉得上学没意思,父亲便早早地出来打工。因为不招童工,所以连进厂的身份证都是借用的别人的。就这样兜兜转转几年,父亲在贵州遇见了母亲,而后便有了一个家庭。
在那之后,父亲又在云南做起了生意。一开始生意还不错,一家人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后面因朋友的出卖,父亲的生意失败了。并且还欠下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债务。还有工人迟迟未发放的工资。
我现在已经不记得父亲当时是如何处理那些局面的了。我只记得那天我回家后,见母亲在客厅收拾东西,父亲在卧室里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
“爸爸”我像往常一样唤他,可他并没有应我。
“爸爸”我又试探性地唤了他,卧室没开灯,有些暗,他驼着背坐在那里,我以为他可能睡着了。
正当我准备一探究竟时,他才回过头来,一边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一边向我问道:“怎么了?”
我的父亲苏醒了,烟灰缸也满了。
“爸爸”也许是委屈于父亲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自己,我带着哭腔又唤了一声。随即又奔向他。
我扑在父亲的怀里,闷声道:“爸爸。”
大抵是我委屈的样子感染了父亲,我抬头看他时,竟有眼泪从他的下巴滑落到我的鼻尖。许是不堪在女儿面前落泪,父亲又把我按进怀里,问道:“我们回老家,去看爷爷奶奶,好不好?”他的声音很疲惫,像是从战场退下来的老兵,同路人询问家的方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父亲的眼泪,那一年我五岁,父亲25岁。
父亲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是父亲是个有软肋的人。
我第一次去大学报道那一年。父亲陪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经过山路十八弯终于抵达校区。在学校排队等候四个小时,终于报完名。忙完大大小小的琐事,已经到了傍晚。我这才想起,此刻我可能要与父亲分别。
“爸爸,今晚你住哪里,我今天过来时,好像都没看到宾馆,这边好像是属于经济开发区,荒得很”我将住宿的难题抛给了父亲。
“没事,我刚好有个客户在这边,我顺路去市里见见,到时候肯定就找得到宾馆了”父亲如是说道。
“好吧。”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住宾馆?”父亲问道。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住宿舍,顺便还可以认识一下室友。”
“那你钱还够用吗,我再给你一些现金吧”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钱包。
“不用了爸爸,我钱够用的。爸爸,你明天就走了吗?明天就要回去了吗?”我有些慌乱地问道。
“我订了明天晚上九点的车票。明天,明天白天来看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我带你去买”父亲一边塞钱给我一边哽咽道。
“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我看向父亲的眼睛问道。
“这样吧,我来了就给你打电话”父亲擤了下鼻子说道。
我望着父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父亲率先打破了沉默。
“好”
父亲又看向我,似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转身走了。
我站在楼道拐角处,向下看去,父亲一次也没有回头。
后来国庆我回家,弟来接我时同我说:“你知不知道,爸爸送你去学校回来后,还哭了一场。”
“是吗”
“是啊,我骗你干嘛。他肯定是心疼女儿嘛。”弟故作老成道。
事实上,我不知道吗?不,我知道。那天他从钱包里拿钱给我时顺势揩了把脸。而我不过是刚好看见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