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洗袍戏水羞事成喜事 忍气吞声情人变仇人
西天女郎与雅森一交上手,便知雅森非等闲之辈,其武功远远胜过自己,因此,他一逃跑,自己就掌着得胜鼓回营,不再去追赶他。她想,反正今天已杀了他好几员猛将,再次挫了他的锐气,己方将士也正需要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以利再战,还是“穷寇勿追”及时收兵为妙。
“唐哥哥,今天好威风,接连斩将立功,出尽了风头。快把战袍脱下来,月妹给你洗一洗,让月妹慰劳慰劳唐哥哥!”姑娘家都特别注重心上人的衣着,喜欢他整洁潇洒,因此月雯随春草仙子收兵回营后,便立即到唐郎营里,要唐郎把被敌血污染的战袍换下来,交给她去洗。
唐郎独自一人在自己帐里,背朝帐门,听到月雯的声音,他不吭气,也不回头。
月雯见帐里静悄悄地别无他人,便大声地娇叫着:“唐哥,你听到了么?”
唐郎仍不应她。她便知道唐哥还在生气,她是特地来为他解闷的。
她在阵上见梅如乱发飞镖,知道是这件事惹得唐哥气恼。往次收兵,唐哥都爱与自己打招呼,说说笑笑,一起回营,今天连招呼都不打,一回营,就把帐里的亲兵都赶尽了,可见到现在还在生闷气。于是她又如娇如痴地笑着说:“唐哥哥,今天不甜了!这么酸酸的不理月妹!不晓得月妹哪里得罪唐哥哥了?”
月雯拉着唐郎的衣角,说:“我的甜哥哥,你是怎么了?”
唐郎仍然背向月雯站着。月雯转向他的面前,他马上转了过去。这样推磨似地转了几圈。
月雯也不生气,小嘴里仍然唐哥哥、唐哥哥叫得甜滋滋的,脚步跟着唐郎转:“唐哥哥,怎么到现在还是苦的?月妹可要生气了!”月雯转着转着,突然来个反转,与唐哥哥面对面地相对看着。
唐郎猛地把月妹抱了起来,亲着她的粉脸:“甜么?”
“苦!苦!”月妹在唐郎怀里忸怩着。唐郎听月妹说苦,又重重地亲了一口说:“甜么?”
“苦!偏苦!”月妹双手推着唐哥的头,不让他再亲。
“你生气了?”
“不敢生气!”月妹轻拍了一下唐哥的脸说:“碰得我的身上都臭血腥了,还不脱下来,趁早我给你洗一洗,怪臭的。”
“碰到血腥了,你也脱下来我给你洗。我们对换着洗不好么!”
“我才不要你洗,笨手笨脚的。”月雯笑着从唐郎怀里挣脱出来。
唐郎一面脱战袍,一面说:“梅如也太小看我了,我大小也是一家堡主!”
“你是大堡主,武功高强,盖世无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趁早把战袍洗一洗是正经。”月雯说罢,一把夺下唐郎手里的战袍。
“我也帮你洗去!走!右侧山崖下有一小溪湾,那里水清。”
“大堡主!大英雄!怎能洗衣裳?”
“月妹,你还挖苦我?有梅如给我丢脸还不够?”
“你还生梅公子的气?他可太冤了。为了发一镖,三小姐春草仙子已重重克他。你还嫌不够,也太小家子气了。”月雯一面走,一面笑。
唐郎拉着月雯的手向小溪湾走去,说:“梅如公子胡乱发镖,叫我阵前丢人。”
“唐哥,人人都见你钩着敌人的下颚了,梅如公子才发镖的。”
“我既钩着敌人,必胜无疑,他还发镖干么?不是羞我,又是如何?”
“傻哥哥,甜哥哥!梅公子没有武功,也不知武林道上的规矩。他是个文弱书生,哪里会知道高手打斗不可相助的规矩?三小姐春草仙子刚才回营的路上克他,他还与元帅争理哩!后来明白了,他说明日过营来向你道歉,赔不是!”
“那倒不必。他既不知武林规矩,也就罢了。你说他没武艺,我不信;说他文质彬彬,我倒承认。”唐郎被月妹说服了,心下坦然,脚步也较轻快了。
“他是念书郎,失足受伤被三小姐救起来的,哪里会有什么武艺呢?”说话间已到了小溪湾,月雯蹲下,把战袍泡进水里。
唐郎也蹲下,擦洗着双手说:“他无武艺,怎么有镖?而且发镖高明,准确无误!”
“我说哥哥傻,就是傻!”月雯弹点小水花到唐郎脸上说:“梅公子的飞镖,叫做如意飞鱼镖,可收可发,随人心意,他想打谁,如意镖就会打谁,所以叫做如意飞鱼镖。什么叫如意?你知道么?二小姐余帛仙子,也喜爱梅如公子,所以把自己多年练就的如意飞鱼镖,送给梅公子防身用。正因为他无武艺,才送此宝的。梅公子曾因乱用此镖,闯下大祸,被人抓去坐水牢。也曾用此镖救过人。他还随身穿着一件金鳞软甲,刀枪都不能入的。是大小姐送给他防身的。大小姐余红仙子,也是因他无武艺自卫防身,才送此宝给他的。西天女郎三小姐杀变色龙时得了一把翅羽刀,是一把漂亮的宝刀也送给梅公子佩带了。可惜他不会用,只能做装饰品,但他却有满肚子的墨水。不信,你把他倒过来看看。”
“照你说来,是我白生气了?”
“那当然!傻哥哥,人人都知道梅公子没有武功,帮不了你的,更不会笑你。至于敌人要笑你,任由他们痛痛快快地笑去。反正他们都在被杀之列!人死了还会笑么?”
“衣服还未洗干净,你倒泼得我一身湿了。”唐郎见月雯又把清水泼到他的身上,他也双手捧起一捧清水,站在月雯背后,倒进月雯的后脖子里。那清凉的水,顺着月雯脊背流了下去。
“冰冰的,好哥哥你使坏!”
“好妹妹,你也弄湿我一身了!还说哥哥使坏。”
“弄湿了也好,你脱下来,到水里去游一游,把刚才的烦恼洗去,明天好高高兴兴上阵杀敌立功。”
唐郎听了,觉得在理,又见溪水清澈,便脱去衣服,丢给月雯,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去了。
唐郎如浪里白条在水里翻来翻去,月雯痴痴地看着。
唐郎见月妹痴看自己,便潜游到月妹面前,出其不意地把月妹拉下水去。
两人相互笑着拍打冷水……
再说雅德金被祝义伤着大腿,飞逃回第二关,回到总兵府后,丫头马上围过来给他擦洗包扎。
他暴跳如雷,把丫鬟们都赶跑了,自己一人跑回房里生闷气。
他气恼的是自己的婚期已近,孔黛小姐眼看到手,却遇到一连串的变故,看来大婚之期又要拖延。父母此时绝不会为自己操办婚事,就是自己不肯延期,从简结婚,孔黛小姐也不会答应。因为她的虚荣心盛,绝对不会同意婚礼简办的。想到这些,教他怎能不焦心呢!
病殃子孔黛经过仙女池灵芝液的沐浴,泽物仙泉的滋养,连城白鸭的进补,不但体质远胜从前,而且肤色容貌也变得更加动人,就是西子、王嫱、玉环、飞燕也只配帮她洗脚了。面对这位天香国色,雅德金天天盼,日日盼,恨不得早日成其好事。谁知事与愿违,偏偏西天女郎就在这时领兵前来作对。可恨不争气的三弟因贪恋女色丢失了第一关!不然,有百爪关先挡着敌人个把月,自己也可以如期完婚了。死孔妩也是个害人精,早不生日,晚不生日,偏偏人家出兵来犯了,她就来作生日,给敌人钻了空子。三弟也太混蛋了,做生日就做生日吧,怎么连关门也不晓得闭呢!他倒好,跑到心上人家里养伤寻乐去了。自己呢?回舍宝阵孔黛处养伤么?父亲肯定不会答应。现在是最吃紧的时候,自己伤势又不重,怎能溜之大吉?翅击关自己经营多年,最为熟悉,怎离得开?倘若丢失,啄目关也将不保。第三关若再丢失,大家都要完蛋。
雅德金正在自怨自艾,怨天怨地之时,他的贴身丫头凌妹进来给他包扎伤口了。凌妹见他伤口流血,手儿便禁不住抖起来,不小心碰痛了他的伤口。雅德金大怒,一掌打去,把凌妹如花似玉的脸膛打了一个五指开花。她不敢开声,含着两泡珠泪儿,耐心细意地帮他包扎好伤口,暗自回房哭泣去了。
雅森领着残兵败将逃回来了,一进总兵府的白虎节堂,又大骂老三混蛋,丢失百爪关。虽然雅德水此时不在场,他也骂着消气。
雅德金听父亲回来,连忙迎了出来。
“老二,你伤口怎样?”雅森见老二受伤,心中不忍。第二关总算未失。
“父亲大人,孩儿伤势不重。只伤着皮肉。静养几天就会好的。”
“那你就在本关养伤,操演翅击阵,务必把翅击阵演熟。万一敌人打进关来时,好用翅击阵消灭他们。”雅森接过丫头送来的香茶,一气喝了二杯,擦了一把汗又说:“为父暂时代你守关。”
“谢父亲大人!”雅德金说罢回房去了。
双头鸦雅森当即下令,五森、六森在关墙上巡逻;七森、八森守关门;九森、十森在关内各处视察,以防止奸细的破坏。各处巡逻都分二班,轮流值班,昼夜不停;传令兵速回啄目关,叫老大雅德火派兵支援第二关。
雅森命令罢,立即带领五森六森上城楼了望。这时关外兵如潮涌,西天女郎的兵马已在关外扎了营。这是丢失关外左右二个营的后果。若此二营还在,敌人是不敢迫关的。
中雅森叹口气,交代五森、六森多备竹箭擂木炮石,以备攻关的敌人。他吩咐罢,回房休息去了。
雅德金回到房里,见凌妹伏案哭泣,便吼了一声:“你哭什么?”
“婢子不敢哭!”凌妹擦把泪,立即起来,把床帐给他铺好。
“你不是哭了?贱妇!”雅德金骂着躺上床去。
凌妹听雅德金骂她贱妇,眼泪如断线珍珠滚了出来。她强忍苦痛,赶忙替他脱下靴子、袜子,接着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洗脚。
雅德金一脚探进水盆里,啊了一声,赶忙把脚缩了回来。
“贱妇,想烫死我呀!”雅德金骂罢,飞起一脚,踢向凌妹心口。
凌妹亳无防备,被这当心的一脚踢倒在门边,四脚朝天。可她不敢哼声,也不敢叫痛,挣扎着爬了起来,又端来一盆温水,替雅德金把脚洗好擦干,然后又把他的双脚抬上床去。
凌妹吐了口鲜血,忍着疼痛,端着盆子出去把水泼了。
泼了水,凌妹回到房间,替雅德金把被子盖好。她回自己的房间嚎啕大哭起来。
近几个月来,她确实伤心。自己花容月貌,天仙也似的美人,颗圣洁的心,早已捧给雅德金了。他起初也着实爱她、宠她,每晚都要她伴宿,百般温存,体贴着她,让她心里感到暖洋洋地。雅德金还许诺将来要娶她,还说只要为她多生儿子,就立她为夫人。幼稚的心灵早已被他迷惑了。她相信他,依靠他,把心送给他,细心周到地伺候他,迎合他,把一切都献给他了。可是自从他见到病殃子孔黛后,便渐渐地冷落了她,近来甚至不理她了。凌妹自知人微身贱,不敢有半点怨言。可是每当雅德金在舍宝阵病殃子处受到冷落回来时,便拿她来出气,非打即骂,她却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她只好自认命苦:谁叫自己没孔黛的美呢?谁让自己生成丫头的命呢?谁让自己如此低贱,没有有势力的娘家呢?谁叫自己没有投好胎呢?
今天,雅德金又把昔日的恩爱全抛了,竟然骂自己是贱妇,一窝心脚踢得自己口吐鲜血。这一脚踢得她万念俱灰,这一脚踢去她多少美好的憧憬呀!是的,病殃子还未娶回来,他就如此对待伺候他多年的人,倘若娶回来了,自己不知还有多少窝心脚吃呢!
凌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伤心绝望到了极点,哭着哭着,便想到了死。对!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反正关被攻破是死,病殃子回来也是死。迟死不如早死,早死早投胎,说不定投生个好人家,来生会更加美满幸福呢!
死,倒是容易的,但该怎么死法呢?
她哭着想着,突然想到离关墙不远的峭壁上,有个小石洞可通关外。这个小洞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关内洞口与关外出口都很隐蔽,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是十年前雅森抓人当兵,父亲带她逃走时从这小洞逃出关外的。后来不幸父女两人仍落雅森罗网。父亲当兵不久就死了,自己被雅德金要去当了丫头。一想到这个洞,她的脑筋不由一转:当年既能逃出去,今天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利用呢?
凌妹下了死的决心,反而冷静了。她擦干泪水,梳好头发,擦上香粉,涂上口红,穿上最新、最美、自己最满意的衣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犹如公主小姐一般。
装扮结束后,凌妹又突然想起袋口未缝。对了,不能让口袋装带气恼去死,以免来生再受气恼。于是取来针线,把每个袋口都缝紧了。
一切死前的准备都已就绪,她无声无泪,乘人不见,溜出了总兵府,潜入杂草丛中,趁着四周无人之际,一溜烟钻入了小石洞,摸爬着出了石洞口。她避开唐姗的兵丁,一径跑到小溪湾去了。
凌妹一到小溪湾,举头遥望一眼翅击关,喊了一声“天啊”,泪随声出,一头栽进深潭里去了。
一声水响,把刚洗好浴,在岸上谈情正浓的唐郎和月雯猛吓一跳。
原来唐郎和月雯在水里戏耍一阵后,把内衣脱下晾在岸边小树上。不一会儿,他俩穿好半干半湿的衣服,重新坐下来,在这幽静的小溪湾岸上说悄悄话。
“有人跳潭!”唐郎迅速脱去衣服。
“唐哥,快!快救人!”
唐郎俯身一跃,一个青蛙跳水,潜入水底,然后迅速靠拢半沉半浮的凌妹身边。
唐郎避开凌妹乱抓的双手,一伸手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托离水面,迅速游向岸边。
月雯伸手接着,先把凌妹拖上了岸。凌妹一翻身,又挣扎要往下跳。
月雯双手把凌妹抱住。这时唐郎也上岸了。
唐郎擦把脸上的水珠,一手帮月妹拖住凌妹说:“姑娘,不要这样。有什么大灾大难,我们帮你。有什么人欺负你,我们帮你报仇!”
“不要你们帮,让我去死吧!”
“让你去死不难!”月雯和气地说:“你说清缘由,我认为是该死的,就放你去死;不该死,就活下来何妨?活下,有什么事情不能办?有什么仇不能报?”
唐郎说:“蝼蚁尚且偷生!你年轻轻的,怎么就不想活了?”
“月妹!”唐郎对月雯说:“这荒山野岭,而且兵荒马乱的地方,怎么会跑出个女子来?你拉着她,带回营去开导开导!”唐郎心想,这个女子细皮嫩肉,穿著华丽,肯定是个有来路的。
于是月雯拉着凌妹慢步走着,唐郎在后跟着。三人不久就回到唐郎的营里。月雯找来干净衣服,劝凌妹换了,开始耐心地开导着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看你长得如花似玉,水芙蓉似地,怎么会寻此短见?”
凌妹不应。
“你总有兄弟姐妹吧?纵使父母得罪你,你也不该丢下他们自去呀!”
凌妹不应。
“你穿得这么漂亮去死,定然不是一时之气。是实有委屈吧?你说了,我一定帮你!”
凌妹掉下珠泪,仍然不应。
“你去死也罢!你现在真还要去,我也放你。但我有一点不明,你说清楚了,我就放你去死!”月雯说。
“什么不明?”凌妹开口了。
“你穿新衣裳去死,这也是常情。但是,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口袋都缝住?”
“听人说袋口不缝,会装了气去,后世还会有气受,所以我把所有的口袋都缝紧了。你问这干什么?”
“原来你是不想死的,跳潭是假的!”月雯找到了破绽,笑了起来。
“谁说的?”
“你自己亲口说的!”
“我何曾说了?”
“明明才说了,怎么又赖账?”
“我没有说。怎么说我赖账?”凌妹显然怒了。
“你说还要投胎,怕带气去。原来去死,还想后世出生,那就等于不想死了。既然还想投胎出生的,现在好好地活着,不是更好么?有什么苦,有什么难,我们帮你!你看那位唐家堡堡主,仁义布四方。你对他直说吧,他会全力帮助你的。等来生的幸福,不如今生我们帮你取得幸福!这不是更好吗?况且今生得幸福,来生的幸福自然还在!”
“姑娘,我们会尽力帮助你!有灾帮你消,有仇帮你报!你说呢?”唐郎非常佩服月雯的口才,三言二语,便把死不开口的轻生人撬开口了。
凌妹低头一沉吟:“等来生的幸福,不如听这二位好人的话,争取今生的幸福。死,太便宜病殃子孔黛了,太便宜雅德金了。活着再觅个好郎君,比等来生再寻个好郎君上算多了,来生自有来生的福,今生的福先找回来再说!”
凌妹想通了,便一五一十地把雅德金怎么待她,如何打她,踢她,自己又如何钻石洞来到小溪湾一古脑儿全说出来了。
“雅德金是败类!”月雯说,“你嫁她能有什么幸福?这样的负心汉,早分早好!等我们攻下关后,帮你找个如意郎君,你看如何?”月雯继续开导着凌妹。
唐郎立即到春草大营,把有小石洞可通关的情况告知西天女郎。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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