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去没多久,总似未尝经历过一般——向来都是如此;便更觉无聊。况几日后就要开学,心里不免沉甸甸的,放不下;也不见得拿起过。只好以书消磨剩下的时间,这便无意中翻到朱自清的《新年的故事》。读罢竟有些淡淡的忧伤,说淡淡,只因我不是那宝宝,说不出那种浓浓的滋味;再则散文写地久远,不乏有点儿桑凉。于是自己也欲执笔著一著往事的痕迹;至少现在会沉浸在脑海的浮光掠影中,也不觉得丝许的乏味了。
小时候的春节是过在记忆里的,因为也只有那时的春节才犹有可忆之处。
所以不得不提的是我故乡——桃江的新年。每到这个时候,忙碌了一年的人们都会停下脚步,安安心心地陪在家人旁边,吃饭也好,放烟火也罢。此后的每天里,即便不是复墟的日子,也会有好多非本地人到这里逛一逛,来尝一尝这里的佳肴。虽不见得有什么地方风俗,日子也平平淡淡的,但那种久违的氛围确实能够在我的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记。
到年前夜里,桃江便是另一番景象,万户灯火,合家欢聚,自是不消说的。若是上街去,还可以常常见到街旁几个孩童扔着鞭炮嬉戏,他们一般都是打趣打趣垃圾堆边上的猫猫狗狗。如你身上揣着些零钱,就能够挑个酒楼,坐下品品小酒、吃些小菜,最好是要靠窗边的,只消侧过头望窗外眺去,就能大赏一番桃江的夜了。夜里的桃江毫不逊色于城中的灯火辉煌,它夜里的烟花作隆,只教不作停歇,非让人不得安眠,唯有陪至烟花冷歇之后,方可安稳就枕:如是只能睡个丑寅卯了。
那时我暂住在外祖母家,算是享豫了。大厅里一家亲戚围成一块儿,谈着笑着。地上再杵一个黑锅,当中烧些煤炭,热时要彤彤红的,且不炊烟,真有点儿像“红泥小火炉”之样;面前又置些糖果饮品瓜子之类的,口痒便抓来食,无人讲责。只是我还小,与长辈坐在一起就越了辈份犯了礼节,想吃东西还得从外头钻到里面,弄得好不体面。舅妈看到,就会把糖果全盛在盘子里放在我跟前,笑说:“真是麻烦,舅妈端来全给你就是!”我只含羞一笑,徐徐接过,抓上一手糖果袺着便就止了。可舅妈似怒而笑道:“全拿了去,留这些在这里作什么, 要喂给老鼠吃么?“我便抖出襟中的糖果,抱过盘子,傻傻地在一旁吃着。
外祖母一家算是个大家庭,许多亲戚都居住在那儿,时常凑来撩天儿,寒暄寒暄几句。一到新年,又聚在一起时,我却似搁置一旁,向隅饮默。其实本来我也谈不出什么新鲜事的,只消做一个“观客”罢了,而“观客”做累了,听见外边鞭炮齐鸣,又见焰火照地,便翻身溜出到外面,可以傻傻地赏一回烟花雨了。还未赏到一会儿,堂兄竟从楼上捧出几根烟杖,唤我一起放烟花。此时我的兴致才被点燃,嚷着要第一个放。堂兄递给我一根,却是舅妈替我举着。我一时娇气,喊着也要摸一摸烟杖,否则不是又成一个“观客”了?我踮足脚,双手握住烟杖的尾端——也只能碰到这儿了。我又怕声儿太响,便缩回一只手以捂耳朵,然后侧面眄目,心里焦急而激动。当燃起引线时,我便开始害怕,心跳地犹如锅里沸腾的油乱炸着一个个肉丸子,上下起伏,跳来跳去。倏尔之际,第一个烟花打出去,顿时一声闷响,着实把我吓个不轻。于是我本能地又缩回另一只手捂耳朵,忙侧退到舅妈身后,呆望着她和烟花。舅妈回头笑说:“有这么害怕么?没事儿,舅妈替你护着。”说着,便移步至我身前相护。我不时回到客厅拈一个糖果塞入嘴中含着,又跑到舅妈身后看烟花;自然是捂着耳朵的。
赏完自家的烟花后,已无事可做,只好将椅子拖出来,坐下以观别家放烟花了。恰街头来了一个老头向我招唤,问我烟火可是好看。我也不知相识不相识,唯佯装点头。他冲我笑了一笑,从身后抽出一根烟杆子咂在口中,缓缓地向客厅走去。我的目光也随之迁移。只见他刚跨过门槛,便笑说:“大家都在么,这样热闹!”一群人别过身子,见是熟人,就都迎道:“嗳!老爷子,您来啦!”舅舅见状,立马起身让他就坐,道:“如今倒吮起烟来了,想必最近过得很是享福啊。听别人话说,托你女婿的福,你老这年头卖鱼该是赚足了钱罢?”那老头抖了抖烟斗,露出几颗老黄牙,摇手笑道:“就莫要提起他了!这几年不知他赌博输了多少钱,也是自家闺女在拼死拼活的,净可怜可怜我这个爹!日常冇得事做,不就抽几嘴烟,到处打一些摆子,最后也只能让闺女挣些钱给我买棺材咯。”众人一听,立马拦道:“晦气晦气!大好日子的,怎说这们子浑话!你老人家是活得比我们要久的哩。”那老头顿时大笑了一声,我又多见了他几颗老黄牙。
大概聊过半个多钟头,那老头拍拍腿便起身说要走了。众人虽做些挽留,可那老头只是承笑,口里咂着烟,挥手就辞去了。见那老头一步一蹒跚地离开,我也知时候不早,伴着几分困意就上楼歇息了。
大年初二一早,睡眼惺忪的我竟是被鞭炮声吵醒的。因我的房间在露天走廊一头,要下楼去便要通过这走廊,而走廊下面却不停地燃着爆竹,所以一出房门我就得双手紧捂耳朵,用起碎步趖过走廊,且不敢正视着燃放的爆竹。
刚到楼下,简单洗漱后,见舅妈已备好了早斋,数净却都是些鸡鸭鱼肉,十分油腻,没甚么好吃的。于是我便申求要买包子吃,舅妈捱不过,也就许了。 街对面就有一家包子铺,所卖样式不下十来种,有包肉的、菜的、豆沙的、香肠的;有莲花形状的,蟠桃模样的,还有很多形态各异的说不上名字的,也许已经记不清了。再说这些包子价格也贱,只消花四角钱,以上说的都可以吃上。不在话下。
大年初二这天是祭神的日子,各家到庙里拜拜神,沾点喜气福气什么的,里面还有个老和尚捧着签盒,祭完神便可到老和尚那儿花几元钱抽一支签以解解平生福祸。说这记忆也怪,单是这一段回忆我的脑海中竟无一记雪泥鸿爪,究竟我还是不知我此生福祸的。不过那时我褦襶无知的时候却在心里勒印得十分清晰。儿时的我在春节总是要“搞些破坏”的,和与我一样的小堂兄买爆竹欺负街上的叫花子;后虽受到长辈讲责,但一过了之,仍旧躲在一旁偷笑。如今想来,真是哭笑不得,追悔莫及,犹怕忏悔不过来哩。
大年初三以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日子都是一样,该吃的吃,该游衍的游衍,无非走家串户拜拜亲戚,发些零碎的红包罢了。
说罢,春节也不过如此,放烟花罢,吃糖果罢,拜神求福罢,这些平常亦可以去做的。只不过一直有这传统的束缚,人们至始至终按着先人的做法而为之,如今也就如此了;可不这样罢,就会少了那样喜庆的氛围,更消受不起平淡生活的乏味与枯燥;终究让人回忆时徒增淡淡的忧伤。
——写于二零一七年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