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门廊里等待弗朗索瓦丝,潮湿而陈旧的墙壁散发出清凉的霉味,使我立刻将希尔贝特转达的斯万的话所带来的忧虑抛在脑后,并使我充满了乐趣,这不是那种使我们更不稳定的、难以被我们挽留和驾驭的乐趣,而是一种相反的、我可以信赖的、牢固的乐趣,它美妙、温静、包含丰富而恒久的真实,它未被说明,但确凿无疑。
这清凉的霉味,让我联想到童年时期姥姥家的堂屋,说是堂屋却被用做仓储,只是方位居中。
当你嗅到那种霉味,你居然不感到恶心、刺鼻,反而是有种努力吸拖拉机尾气的病态欢喜。这霉味仿佛来自一个久被尘封的密室,贮藏着跳动的殷凉——没错,这潮湿的、夹杂着霉味的凉气,不仅没有因为这间毫无生气的房屋而让人厌弃,反而是使得这房屋内一切不具有生命的物件、陈设都具有了灵动跳脱的感觉,它们虽已蒙尘,却在透过窗户投射下的鹅黄光线中翩翩起舞——你说那是灰尘折射的光点,但是,沉浸于“清凉的霉味”所带来的惬意与通透的人儿是不会理会你的,正如那起舞的精灵并不因光线的存在或消失而有所改变,在无人身处这间房屋的时候,在静谧深邃的夜晚,在无数个日月更迭、四季交替中,灰尘仿佛不再是灰尘,而是孤独的舞者,其忧郁的气质与这霉味、殷凉相裹挟,一刻不停地舞动着,直到我推开这间房屋的门——他们等到了可以感受到他们的人!
不只这一间房屋,还有我家对门院子废弃的房屋,还有村里新盖的刚刷过水泥的新房,还有那当我在外求学、久而复归后,某日心血来潮推开的曾经陪伴着我度过初中时代的西院堂屋!哦,还有这堂屋旁边同样被用来作为仓储间的东屋,我尤记得,那天被蜷伏在窗边的暗黢黢吐着蛇信的蛇吓得心头咯噔一下,恍觉灰尘竟只是灰尘,我小心翼翼地后撤,关门,落荒而逃,却又仿若劫后余生一般窃窃自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