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我兼教二年级两个班的《道德与法制》,两节课上下来,孩子们就和我熟悉了、亲近了,在校园里见到我,他们就仰起脸喊:品德老师!路过他们班级,他们也喊:品德老师!甚至,有次回家,经过菜市场,在一个巷子的拐角处,突然钻出来几个孩子,站在我面前欢笑雀跃着喊:品德老师!品德老师!然后簇拥过来,拉着我的手,引来许多目光,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品德老师!以学科称呼一个老师,好像我小时候也和他们一样。
六七岁,在村小上一年级,别看是村小,也有专职的体育和音乐老师,并不只有语数两门功课。
一年级教我们的语文的是范老师。她也是我的班主任。她就住在我们村西头,爱人是公社放电影的,有两个孩子,大虎和二虎,她的孩子们脸庞白净,讲究卫生,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范老师一家像城里人。范老师脸色黑红,齐耳短发。第一次发展少先队员,名单里没有我,看着同伴们带上红领巾,小小的我感到有些委屈:是我表现得不好吗?后来,老师给我解释,想名单的时候,她因病在家卧床休息,病人脑子糊涂,把我给漏掉了,实在是老师的大意。这么一说,我很快又快活起来,老师没有忘记我!第二批,我光荣地加入了少先队。
我喜欢上语文课,如果说我的普通话说得还比较标准,字写得还比较工整规范,要得益于小学老师的培养。我一年级的拼音学得特别扎实,汉字的笔顺掌握得特别牢固,范老师功不可没。
我惧怕数学!数学老师圆胖脸,爱扎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圆圆的大大的眼睛,似乎总能洞穿你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所以,上她的课,我几乎不敢动,我目不转睛地听,可是,几乎听不懂。我最怕拨算盘。那些口诀,我背的滚瓜烂熟,却不会用!每次上珠算课,我就如临大敌,我害怕老师巡视,我时常趁她不注意,看看同桌算盘上的得数赶紧拨上,老师走过,看到我的得数对了,就转身离开了,我也暗暗松了口气。蒙混过关的日子不能长久,有一次,老师挑我去演板,我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打战,感觉像奔赴刑场!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到黑板前的,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沮丧着一步一步挪下来的。我听到了大家的哄笑,哄笑声里,我甚至听不清老师说了什么。终于捱到放学,回到家里,我痛痛快快哭一场!我对我妈说,我不想上学了!我再也不想到学校去了!妈妈托范老师好开导我,我才又回到了学校。后来,爸爸周末回来专门带我到数学老师家补过一两次课,可收效不大。从一年级起,我就知道我不是能学好数学的料儿。
我多么喜欢我的音乐老师!教我们的时候,他大概五十多岁了,他也姓潘,家住离学校十来里地的三里桥。他瘦高个,头发花白,爱笑。他是为数不多的住校的老师,和他的老伴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回家。老师上课用风琴伴奏,至今我还记得那架橙红色的风琴的样子,我们班的七八个男孩子常常吭吭哧哧在上音乐课之前从老师的办公室把风琴抬到教室,上完课后再嘿呦嘿呦抬回去。
他每节课都教我们一首新歌,《小草》、《我的中国心》……他还教我们识简谱,练习打节奏。每首歌教完,他会给我们讲一个故事,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听到南极,听到乔治岛。我的音乐老师,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我最忘不了的是一节音乐课上,老师教我们唱完《小草》,说哪位同学能勇敢站出来独唱。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第一个举了手,我刚开口,下面就是一阵窃笑,老师没有理会,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唱完,然后对我的同学们说:孩子们,我要表扬淑亚同学,首先她有勇气展示自己,并且,她并没有因为你们笑就不唱了,坚持把这首歌完整的唱了下来。我们为她鼓鼓掌!教师里先是很安静,而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在那一刻,我感到很温暖!我的音乐老师,给我上了人生第一课!给我的同学们,上了人生第一课!
我的音乐老师给我了艺术的启蒙,至今我喜欢诗词音律。艺术给平淡的生活平添了多少情调,多少生趣!
上四年级时,我转到城里上小学了,最让我思念的是潘老师。后来上了师范,听小丁同学说潘老师她家附近一所小学继续教音乐。我欣喜若狂,在一个周末买了礼物和她一起去看望我的潘老师。老师一见面就认出我了!他和师娘留我吃饭,那天的午饭是蘑菇汤和烧饼,人间至味!我回味终生。
无数个夜晚,我想念我的音乐老师。这些年,一直有个夙愿,想去再看看潘老师,然而,却未能成行!
暑假里有次寄快递,快递员一看我的名字,便问我老家哪里,我很惊奇,他说他也姓潘,家住三里桥,我一激灵,问他,你们村可有个叫潘金铭的老教师?小伙子摇摇头,不过,我可以回家问问我爸,村里的老人他熟悉。我大喜过望。小伙子没有食言,傍晚,电话打过来了,我的潘老师,已去世两三年了!
一阵惆怅!
除了爱,我们还能带走什么?
除了爱,我们还能留下什么?
做教师的时间不短了,有时也会有倦怠,偶尔,也会说刺伤孩子的话,但是,每当想起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每当想起我的小学老师,我就会更清楚,我该怎样继续做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