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春游记》一、自然奇观卷:山河与草木的交响5
冰封九寨:蓝冰与落雪的童话
李树春
接到几位老友的电话时,窗外正飘着今年的初雪。“去九寨沟吧,冬天的。” 这突发奇想的邀约,恰好撞上我心底藏了多年的念想 —— 春、夏、秋三季的九寨皆已见过,唯有冬日的真容,始终是未拆的盲盒。更巧的是,我那届 MBA 学生里,有位正担任九寨沟县副县长,一通电话便敲定了这趟旅游淡季行程。出发那日,行李箱里塞着厚羽绒服,心里揣着不输旺季的热忱。
车入川北,初见冬雪覆盖的九寨,便觉此前三季的记忆都被重新洗练。春日的九寨是少年初醒,四月的残雪还沾在山尖,沟谷里的杜鹃已迫不及待地绽出粉白,树正群海的流水带着冰碴儿潺潺作响,像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每一声都透着生涩的欢喜。那时总觉得春是“青黄不接”的过渡,如今想来,那正是生命最本真的萌发 —— 不追求浓烈,只专注生长,恰如人生初年,在懵懂中积蓄破土的力量,完成对世界的初次应答。
盛夏的九寨是青年的奔涌。七月的浓荫将日光剪得细碎,五花海绿得像被翡翠浸润过,珍珠滩瀑布借着丰沛的水量,砸在岩石上溅起漫天水雾,连空气都带着沁凉的活力。那时的栈道上满是游人,却丝毫不妨碍瀑布自顾自地张扬,正如人生盛年,带着“鲜衣怒马”的豪情,在喧嚣中释放能量,用拼搏与热忱定义存在的价值。只是那时行色匆匆,竟未留意水流撞击岩石时,已在悄悄打磨岁月的棱角。
秋日的九寨是中年的沉淀。十月的彩林将山谷染成油画,枫叶的红、桦树的黄、云杉的绿倒映在镜湖中,连飘落的叶片都带着从容的诗意。此前总惊艳于这份“封神”的绚烂,如今站在冬雪之中回望,才懂那是生命最成熟的馈赠 —— 历经春夏的生长与奔忙,终于在秋日将积累化为璀璨,如同人生中年,以阅历为笔,在岁月画卷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完成对责任的担当。
而此刻的冬九寨,是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栈道旁的枝桠挂满雾凇,像披着白毯的精灵,踩在积雪上的“咯吱”声,成了山谷里唯一的回响。长海的水面半封着冰,露出的部分泛着深邃的蓝,与雪岸构成无声的对话;树正群海的冰层下,无数冰泡层层叠叠,是水底植物被冻结的呼吸,唯有深冬的访客才能读懂这份静默的秘密。最震撼的当属诺日朗瀑布,昔日奔腾的水流化作巨大的蓝冰雕塑,阳光穿透时折射出幽邃的光,仿佛将夏秋的喧嚣都凝固成了永恒。这让我想起人生的暮年,褪去了年少的躁动、中年的繁忙,却在沉静中沉淀出更纯粹的力量。
副县长学生陪着我们走进树正寨,藏式木楼的积雪下,老阿妈递来滚烫的酥油茶。暖流淌过喉咙时,他指着远处的冰瀑说:“老师您看,冰下面全是流水,等明年 4 月,这蓝冰就会化作春溪。” 这话突然点醒了我:九寨的四季从不是孤立的轮回,春的萌发藏在冬的蛰伏里,夏的奔涌源于春的积蓄,秋的绚烂依赖夏的滋养,而冬的静谧,正是为了下一场生命的狂欢。
人生亦然。少年如春,要在懵懂中扎根;青年如夏,要在奔涌中成长;中年如秋,要在沉淀中奉献;老年如冬,要在静谧中传承。没有哪个季节是多余的,正如没有哪个人生阶段可以省略。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渐渐融化,我望着远处未封冻的五彩池—— 那汪在白雪中愈发透亮的蓝,像极了希望的眼睛。
同行的老友举起相机,镜头里的蓝冰与落雪定格成诗。我忽然明白,这趟冬日行程最珍贵的馈赠,不是“包场”的美景,而是读懂了自然的启示:冬天从不是结束,而是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坚守使命。就像这九寨的冰下流水,看似沉寂,实则早已悄悄铺好了春的序曲。
雪又开始下了,轻柔地落在肩头。我知道,当明年的杜鹃再度绽放时,今日的蓝冰与落雪,都会化作滋养新生的力量。毕竟,冬天来了,春天从来都不远。
(2024年于耕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