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南的三月,暖风熏熏,春芽初绽。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一家人开车去司马温公祠。我没想到这会是一次真正的孤独之旅,下了车,走进宽阔的祠前大道,从巨大的司马光广场,到背负着历史沉重的杏花碑厅,供奉着各种版本《资治通鉴》的温公祠正殿,再到禅气氤氲的余庆禅院,最后徘徊在静谧的温公祖茔,我没有碰见过一个游人。
在无法想象的幽静中,在古柏森森的祠间道路上,我感到自己渐渐走进了遥远的北宋,慢慢地靠近了司马光。
从书生到显宦
还是先了解一下司马光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司马光(公元1019—1086年),字君实,号迂叟,北宋陕州夏县(今山西省夏县)涑水人,世称涑水先生,自幼聪明过人,博览群书、学力超群。宋宝元间中进士,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元佑元年九月卒于相位,享年68岁,赐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元佑三年正月,宋帝以国葬大礼安归祖茔。生平著有《资治通鉴》、《涑水纪闻》等。
这就是司马光的一生。太简单了,尽管用这寥寥百余字也一样能描述一个名垂青史、彪炳史册的古人,尽管从中可以大致了解司马光生前的事迹和死后的哀荣,但少了人生本应有的曲折复杂,少了让人心动的感情色彩,一个曾经大起大落、轰轰烈烈的人,就这样盖棺论定还是显得太吝啬。
其实,除去荣耀与耻辱,再复杂的人生,也可以用一两句话概括殆尽。作为一代史学宗师、一代名相,司马光的一生做了两件事,即修史和为官。如果还要再加上什么的话,那就是人人都会经历的事———做人。司马光一生,无论修史还是为官,都把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光明磊落、实实在在的人,当作座右铭。
“史气千秋业,温公万世宗”。司马光以文章名世,而最让后人敬服的就是他的修史,《资治通鉴》不光让他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抱负,而且让他成为继同宗司马迁之后的又一位史学宗师,人称史学“二司马”。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向来奉行“立德,立功,立言”的处世之道。司马光是个官员,但骨子里是个标准的中国古代文人,从下级官吏做起,一直当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宰相,始终保持着一个文人的本色。从20岁获进士甲科,到晚年成为高官,一直在孜孜不倦修读史籍,探古今之变。正是靠着这种精神,司马光走完了辉煌的一生。
神道碑楼的背后
司马温公祠前是一个颇有现代气息的广场,中间一座高大的司马光铜像似在凝视着前方的峨嵋岭,前面左右两侧分别是司马光砸缸和司马光疾书的铜像。
踏上高高的台阶,往西,一座优雅别致的碑楼引起了我的兴趣,这就是司马温公祠的标志性建筑———神道碑楼。也许是孤陋寡闻,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碑楼,也从来没见过如此高大的碑楼。碑楼呈褚红色,共四层,每层的结构都不一样,每层都是那么得体大方。远看,就像一位风度翩翩的古君子。最下层四面都开着拱门,从正面的拱门看,一个巨大的龟趺高昂着头好像朝人爬来,从侧面的拱门看,又像朝外面爬去,如此大,如此生动,让我竟忘了驮在它背上的那块著名的“忠清粹德”神道碑。
看完碑楼向东走去,只见祠堂大门高耸,红墙碧瓦,正门扁额上是启功先生书写的“司马温公祠”五个大字,字体峻峭清秀,与我想象中司马温公形象正好吻合。从侧门进入祠内,只觉得异常宁静,看不见一个游人,令人感到一丝孤独。翠柏夹道,冬青新绿,殿堂岸然,使祠内的宁静变成了深邃凝重。往前走,很快,我看见了闻名已久的杏花碑厅。那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古代建筑,简朴而宁静,叫厅,却又不似一般的厅那样四面敞亮,有门有窗,似在守护着什么秘密。厅前两侧的杏树,正含苞欲放,现出粉红的花蕾。
著名的杏花碑就立在厅内左侧,细看竟支离破碎,一块块粘合在一起。碑额上的字是“重立司马温公神道碑记”,四块对接的碑石分明记载着历史的沧桑,分明记录着司马光身后遭遇的不公,分明写出了北宋期间的政治风云。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读过了有关这块碑的各种记载。那里有司马光作为一代史学大家、一代名相的荣耀,也有司马光死后的屈辱。司马光是68岁那年在相位上去世的。司马光的葬礼可谓国葬。宋哲宗亲临,追封司马光为温国公,赐一品礼服,谥“文正”,命侍读学士苏轼撰写碑文,并亲自题写了“忠清粹德之碑”六字碑额。随即委派钦差大臣督工,发陕、解、蒲、华四州之士卒,征附近各地之巧匠名工,穿土凿石,历时两月,用工两万,为司马光营建了这座墓地。元年(公元1090年)五月,也就是司马光逝世同年五月,始将灵柩从京师运回,安葬于此。元佑三年,又在司马光的墓前竖起了一幢巨大的神道碑,盖了木结构碑楼。这一切是帝王对人臣的奖掖,也是对司马光一生的肯定。
然而,政治风云并没有因为司马光的故去停下来。政治斗争的变幻莫测,让已在九泉之下的司马光也难逃厄运。他死后不久,由于政敌进谗构陷,司马光虽未遭发冢、破棺、暴尸之辱,却被哲宗追回封赠,其碑文尽被其政敌砸毁深埋,惟御额和龟趺幸存。
北宋王朝灭亡了。与南宋王朝对峙的少数民族政权大金王朝开始统治着中国北方。
金皇统九年,县令王庭直来拜谒茔祠,闻守茔僧人讲述往事,不由感慨系之。令人挖残石,终在龟侧一杏树下得之。至此,神道碑始重见天日。由于碑断文灭,加上财力所囿,王庭直只能在众僧及司马光族人的协助下,将残石加以整理,以原碑之宽为现碑之高,磨制为大小相等的五块,以寻访到的原拓为蓝本,篆刻重立之(其中刻原文四石,刻重立碑记一石)。由于那棵杏树“蛲枝蟠屈,辕映交护,如幄如盖,春花秋实”,虽画之巧,不能传神,故将重立的碑称为“杏花碑”。这是一块堪称国宝的碑刻,也是司马温公祠内最具价值的一块碑刻,该碑“文既宏肆,琳琅甚音,书法端谨,大存唐晋遗法,文忠第一妙迹也。”
到了明朝嘉靖二年,河东巡盐御史朱实昌前来拜谒司马公,又特命人在稷王山选巨石磨制,并亲笔书丹,利用原额原趺,依宋碑规制,终于再现原碑浩气雄风。其螭首之大,龟趺之巨,碑身之雄,为华夏罕有。这就是祠前碑楼里的那块“忠清粹德之碑”。
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如此大起大落,司马光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做官、作文、做人
司马光是幸运的,他的幸运来自于他本人的节操,来自于他生前的正直不阿,来自于后人对他的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