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介绍:
<月光童话>这个故事围绕爸爸在“我”八岁生日时从镇上买回的一本宝蓝色童话书展开,讲述了这本书承载的父女温情与时光记忆。
书中满是童年印记:爸爸带着乡音念故事,把不认识的字画圈请教老师;“我”将书视若珍宝,在月光下猜故事、为它与弟弟争执,还在书页里夹桃花瓣。爸爸为供“我”上学去砖窑厂打工,虽疲惫仍记挂着念故事的约定,后来“我”进城读书、工作,童话书始终是乡愁的寄托。
多年后,“我”与爸爸在桃花树下重翻旧书,回忆起红帽子、小美人鱼等故事,以及书里藏着的红鞋、糖人、灶台火光等细节。爸爸把书里的插画贴在墙上,修剪桃树成月亮形状,让童话里的温暖在现实中延续。这本书不仅是童年的童话,更是爸爸用爱编织的、贯穿一生的温暖记忆。
全文:
我至今记得那本童话书的封面。宝蓝色的硬壳上,烫金的月亮正从云朵里探出头,底下站着个戴红帽子的小女孩,篮子里装着会发光的面包。书脊有点歪,是被我反复摩挲的缘故,边角处的金粉早就磨没了,露出灰白的纸基,像老人脱落的牙齿。
那是我八岁生日那天,爸爸从镇上供销社买回来的。他推开木门时,裤脚还沾着田埂上的泥,手里举着个牛皮纸包,声音里带着喘:“念念,你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
我正蹲在灶台前看妈妈蒸馒头,面团在铁锅里慢慢鼓起来,像朵胖乎乎的云。听见爸爸的声音,我腾地站起来,辫梢扫过发烫的锅沿,留下点焦糊的味道。“是糖人吗?”我盯着他手里的纸包,眼睛亮得像灶膛里的火星——前几天路过镇上的糖画摊,我盯着那只摇头摆尾的糖龙看了好久,爸爸当时说:“等你生日,就给你买个最大的。”
爸爸却神秘地摇头,把纸包往背后藏:“比糖人好。”他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拆开纸包。宝蓝色的封面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闪着光,烫金的月亮像真的在发光,把爸爸的手指都染成了金色。“供销社的王阿姨说,这是城里孩子最爱的童话书。”他把书递到我手里,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的指尖,带着点麦秸秆的粗糙,“里面的故事,比奶奶讲的还多。”
我抱着书蹲在灶台边,连妈妈递来的红糖馒头都顾不上吃。第一页是幅彩色插画:穿红鞋的小姑娘在跳舞,脚下的红鞋像两团燃烧的火。爸爸凑过来,用他那只被镰刀割过的手指点着字:“爸爸念给你听?”
他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乡音,把“红鞋”念成“红hai”,把“跳舞”念成“跳wu”,可我听得入了迷。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有灶膛里的柴火偶尔“噼啪”响一声,像在为故事伴奏。讲到小姑娘的红鞋脱不下来,爸爸突然停住:“后来呢?”我拽着他的衣角追问,鼻尖蹭到书页上,沾了点油墨的香味。
“明天再念。”爸爸刮了下我的鼻子,把书合起来放进我的书包,“睡觉前看太多字,会变成近视眼。”他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偷偷摸黑打开书,借着从窗户缝钻进来的月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我认识的字不多,只能对着插画猜,猜红鞋为什么会跳舞,猜小姑娘最后有没有停下来。
从那天起,那本童话书成了我的宝贝。我把它藏在枕头底下,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摸一摸,生怕被弟弟拿去撕了叠纸飞机。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念一个故事,他念得很慢,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停下来,用铅笔在字底下画个小圆圈,第二天去问村小学的老师。
有天晚上,他念到《拇指姑娘》,说拇指姑娘住在花蕊里,盖着玫瑰花瓣做的被子。我突然问:“爸爸,城里也有会住人的花吗?”爸爸愣了愣,挠了挠头:“应该有吧,等秋收完了,爸爸带你去城里看看。”
我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每天数着墙上的日历,盼着秋收。童话书里的插画被我翻得卷了边,红鞋姑娘的裙摆磨出了毛边,拇指姑娘的花蕊褪了色,可我还是看不够。有次弟弟抢我的书,我死死抱在怀里,结果被他推得撞在门框上,书脊裂了道缝。我坐在地上哭了半天,爸爸用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好,说:“没事,粘好了还能看,就像爸爸的伤口,结了疤就不疼了。”
秋收结束后,爸爸真的带我去了城里。他用扁担挑着两筐新收的棉花,一头是棉花,一头是我。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两个小时,我紧紧抱着书包里的童话书,生怕被人挤坏。城里的高楼比我们村的水塔还高,路灯比家里的煤油灯亮得多,可我心里惦记的,是爸爸说的“会住人的花”。
爸爸把棉花卖给收购站,攥着皱巴巴的钱带我去公园。他指着一朵巨大的菊花:“你看,这花够大了吧?能住下拇指姑娘吗?”我趴在花坛边看,花瓣层层叠叠的,真像个小小的房间。爸爸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给你的。”
是个用彩色糖纸包的棒棒糖,比村里小卖部卖的水果糖大得多。“这是城里孩子吃的糖。”爸爸说,眼睛里的光比路灯还亮。我舔着棒棒糖,看着公园里穿花裙子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城里的童话和书里的一样美好。
回家的路上,我趴在爸爸的扁担上睡着了,怀里的童话书硌着胸口,却觉得很安心。爸爸的脚步声很稳,像童话书里保护公主的骑士。
冬天来得很快,田里的活儿少了,爸爸却更忙了——他去镇上的砖窑厂打工,每天天不亮就走,半夜才回来。我好几天没听他念故事,枕头底下的童话书好像都寂寞了。有天晚上,我抱着书坐在门槛上等他,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
爸爸回来时,满身都是砖灰,像从泥里捞出来的。他看见我,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么还不睡?”我把书递给他:“今天能念《小美人鱼》吗?”他愣了愣,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今天太累了,明天好不好?”
我有点失望,却还是点点头。爸爸去洗脸时,我听见妈妈在小声说:“你别太累了,孩子的故事什么时候念都行。”爸爸说:“我想多挣点钱,开春送她去镇上上学,那里的老师能教她认更多字,不用总等我念故事。”
我突然鼻子一酸,把童话书放回枕头底下,用被子蒙住头。原来爸爸不是不想念故事,是太累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小美人鱼,爸爸是海里的国王,他用珊瑚给我搭了个宫殿,里面有永远念不完的童话。
开春后,我真的去了镇上上学。爸爸用砖窑厂挣的钱给我买了新书包,还有一盒带香味的铅笔。临走前,他把那本童话书放进我的新书包:“在学校要是想爸爸了,就看看书。”
学校的老师很温柔,她教我们念“红鞋”,念“跳舞”,和爸爸的口音不一样,却同样好听。我把爸爸画圈的那些字都问了老师,然后在书上注上拼音,这样爸爸回来,我就能念给他听了。
第一个周末回家,我把《小美人鱼》念给爸爸听。他坐在炕沿上,手里搓着草绳,眼睛却一直看着我,嘴角带着笑。我念到小美人鱼变成泡沫,突然有点难过,爸爸却说:“别难过,她变成泡沫,就能飞到天上去,离她喜欢的人更近了。”
他的话像道光照进心里,我突然觉得,童话里的结局,不一定都是难过的。
那本童话书跟着我从小学升到初中,书脊修了又修,封面补了又补,最后被我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像个穿着铠甲的战士。我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看的书也越来越多,可还是舍不得丢它。爸爸很少再念故事了,可他总会在我放学回家时,问一句:“今天看了什么书?”
有次我在作文里写了那本童话书,老师给了我最高分,还在班上念了。我把作文本拿回家给爸爸看,他戴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读着读着,眼角就湿了。“我们念念长大了,会自己写故事了。”他把作文本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和他的奖状放在一起。
高中时我去了县城读书,住在学校宿舍。临走前,我把童话书放进了行李箱。宿舍的同学都有崭新的名著,只有我还带着本破旧的童话书。有个同学笑我:“都多大了,还看这种小儿科的书。”我没说话,只是把书放进柜子最深处。
可我还是会在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着爸爸画的那些小圆圈,看着我注的拼音,好像就能听见爸爸的乡音,看见他坐在炕沿上搓草绳的样子。有次期中考试没考好,我躲在被子里哭,摸着童话书封面的月亮,突然想起爸爸说的“小美人鱼变成泡沫,是为了离喜欢的人更近”,心里就慢慢平静了。
大学我去了更远的城市,学的是中文系。爸爸送我去车站,他比以前矮了些,背也有点驼了,可手里还是提着我的行李箱,里面没有那本童话书——我把它留在了老家的抽屉里,和爸爸的作文本放在一起。“在外面要是受了委屈,就给家里打电话。”爸爸的声音有点抖,像当年念“红鞋”时的样子。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八岁生日那天,他举着牛皮纸包冲进家门的样子。时光好像走了很远,又好像一直停在那个蝉鸣的夏夜。
工作后我留在了城市,每年只有春节才回家。去年回家,我在老抽屉里翻到了那本童话书。它比记忆中更破旧了,胶带都发黄了,可宝蓝色的封面在阳光下,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光泽。爸爸坐在我旁边,看着我翻书,突然说:“其实那天去供销社,我本来是想买糖人的,可王阿姨说,书能看一辈子,糖人只能吃一天。”
我愣住了,原来他一直记得我想要糖人。“爸爸,”我把书递给他,“你再念段《红鞋》给我听吧。”
爸爸接过书,手指在封面上摩挲了半天,才慢慢翻开。他的乡音比以前更重了,念“红鞋”还是“红hai”,念“跳舞”还是“跳wu”,可我听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窗外的雪花簌簌落下,像童话书里的精灵在跳舞,屋里的炉火“噼啪”响着,和多年前的灶膛声重合在一起。
“后来呢?”我像小时候那样追问。
爸爸合上书,看着我笑:“后来啊,穿红鞋的小姑娘跳累了,就回家了,她爸爸给她做了双布鞋,再也不用跳舞了。”
这不是书里的结局,可我知道,这是爸爸心里的结局。就像他给我的童话书,不只是故事,是他能给我的,最长久的甜。
现在,那本童话书放在我的书架上,和那些精装的名著并排站着。它依旧破旧,却像个老朋友,提醒我那些被蝉鸣、炉火和乡音包裹的夜晚。我知道,爸爸给我的不只是一本书,是一个永远的童话——里面有会发光的月亮,有住人的花朵,有永远等我回家的人。
而那个穿红鞋的小姑娘,早就不跳舞了。她踩着爸爸做的布鞋,走了很远的路,却永远记得,八岁生日那天,爸爸裤脚上的泥,和童话书里的月亮,一样亮。
今年清明,我带着那本童话书回了趟老家。院子里的桃树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石阶上,像谁撒了把碎雪。爸爸蹲在桃树底下修剪枝桠,剪刀开合的“咔嚓”声里,混着他哼的不成调的山歌——还是我小时候听熟的调子,只是比以前慢了些,像被春风泡软了。
“爸,我回来了。”我把书放在石桌上,封面的月光在阳光下泛着淡金的光晕。
爸爸直起身,手背在裤腰上蹭了蹭,指甲缝里嵌着桃树的胶汁,黏糊糊的。“怎么把它带来了?”他盯着书看,眼睛里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别总拿出来,小心散了架。”
“想让你再念念。”我搬了张竹凳坐在他旁边,看着他鬓角的白头发,突然发现那些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像落了层没化的霜。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书翻了翻。书页间掉出片干枯的花瓣,是我小学时夹进去的桃花,现在变成了浅褐色,薄得像层纸。“这是那年你在桃树下捡的。”爸爸指着花瓣笑,“你说要给拇指姑娘当床褥。”
我也笑了。确实有这事,那年桃花落了一地,我捡了最完整的一片夹在书里,晚上就着煤油灯给爸爸讲:“拇指姑娘现在睡在桃花床上,盖着玫瑰被子,比书里还舒服。”爸爸当时听得直点头,说:“我们念念比童话书里的作者还会编。”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桃树下,一页页翻着童话书。爸爸的记性不如从前了,念到《白雪公主》,突然问:“七个小矮人后来是不是娶媳妇了?”我笑着摇头:“他们一直陪着白雪公主呢,像家人一样。”他哦了一声,指着插画里的小矮人:“这个戴帽子的,像隔壁老王家的小子,总爱蹲在墙根抽烟。”
阳光穿过桃花瓣落在书页上,把字都染成了粉色。有风吹过,花瓣簌簌落在书上,像给童话书盖了层花被子。爸爸突然指着《小红帽》的插画:“你小时候也戴过红帽子,是你妈用毛线织的,冬天总爱往灶膛边凑,帽檐都烤焦了。”
我当然记得。那顶红帽子我戴了整整三年,帽顶磨出了洞,妈妈就用同色的毛线补了朵小花,像童话书里的小红帽一样。有次跟着爸爸去田里割麦,帽子掉在麦秸堆里,我哭着不肯走,爸爸愣是蹲在麦地里找了半个钟头,找到时帽子上沾着麦芒,他用袖子擦了又擦,说:“看,跟新的一样。”
翻到最后一页,是幅没上色的线稿:月亮底下,一个男人背着个小女孩,手里举着本书。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爸”字,是我十岁时偷偷画的。当时觉得画得不像,藏在书里没敢让他看,没想到一藏就是这么多年。
“这是……”爸爸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爸”字,声音有点发颤。
“我画的你。”我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觉得你背我去镇上买糖,就像书里的骑士。”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被阳光晒皱的纸。“傻丫头,”他把书合上,放在腿上,“爸爸哪是什么骑士,就是个种地的。”可我看见他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睛,袖口沾着的桃花瓣掉下来,落在他的布鞋上。
傍晚做饭时,妈妈在灶台前忙碌,我蹲在旁边添柴火,像小时候那样。爸爸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还捧着那本童话书,借着灶膛的火光慢慢看。“你爸啊,”妈妈往锅里撒着青菜,“你走后,他总把这本书翻出来看,说上面有你的字,看着就像你在跟前。”
我心里一酸,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爸爸的脸红红的。他好像没听见妈妈的话,指着书对我喊:“念念,你看这画里的面包,像不像你妈蒸的红糖馒头?”
“像!”我大声应着,眼睛却有点模糊。原来那些我以为被时光带走的细节,都被他好好收在心里,和童话书里的故事放在一起,酿成了最甜的酒。
临走前,我把童话书留给了爸爸。他把书放进那个老抽屉,垫在我的作文本上面,说:“这样它就不会孤单了。”我知道,他是想让书陪着自己,就像我小时候让书陪着我一样。
车子开出村口时,我从后视镜里看见爸爸站在桃树下,手里好像还拿着那本书。桃花在他身后开得正盛,像一片粉色的云。我突然想起童话书最后一页的线稿,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我心里的骑士,用最朴素的方式,给了我一整个童话世界。
上个月收到妈妈的电话,说爸爸把那本童话书里的插画都剪了下来,贴在堂屋的墙上。“你爸说,这样客人来了,就能看见你小时候看的故事。”妈妈在电话里笑,“他还照着书里的样子,给桃树剪了个月亮形状,说晚上月光照下来,就像书里的封面。”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月光落在桃树上,树影在墙上投出个弯弯的月亮,旁边贴着小红帽、小美人鱼、穿红鞋的姑娘,爸爸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摸着那本没了插画的童话书,像在摸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
其实我知道,那些时光从来没走。它们藏在被磨平的书脊里,藏在灶膛的火光里,藏在爸爸带着乡音的念故事声里,藏在每个桃花盛开的春天里。就像那本童话书,就算书页散了,字磨没了,里面的故事也永远活着——活着我的记忆里,活着爸爸的牵挂里,活着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被爱填满的日子里。
说不定此刻,爸爸正坐在桃树下,对着墙上的插画给妈妈念故事呢。他肯定还会把“红鞋”念成“红hai”,把“跳舞”念成“跳wu”,妈妈肯定会笑他念错了,他肯定会说:“这是我跟我闺女的专属念法,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而那本没了插画的童话书,正躺在老抽屉里,听着墙外的桃花落了又开,听着屋里的笑声起了又落,像个满足的老人,守着一屋子的温暖,再也不用担心被谁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