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来到北京。乍暖还寒,淡白而显得空洞的太阳一时还罩不住流动在空气中的寒冷。找到了应聘的诊所,规模不大,不需要签合同,一切都按着事前口头约定好的,按部就班开始了全新的生活。环境,工作,一切都是陌生的,想到近在咫尺的孩子,内心里的陌生与不安才能暂时被驱散。
终于摆脱制度与职责的束缚,可以出走江湖了,却突然发现,一身白大褂儿束缚住的不止是自己的手脚,更是让自己对曾经无限神往的远方的想象与盼望变得苍白而贫瘠。“远方”像个神话,散发着瑰丽的光芒,使每一个身处四方天的人趋之若鹜。然而,她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可以任由你天马行空,随心所欲。虽早已厌烦了病房的压抑与单调,可江湖之上的“刀枪棍棒”样样不会,想要安身立命于江湖,还是选择了与自己的专业相关联的,介于疾病与健康之间的小儿推拿,毕竟有着相关性。爱好再加那么一点点悟性,带着实习兼具提高的任务,就这样一脚踏入了江湖。以三个月为期,开始了对自己身体及心理的第一次挑战。好奇、忐忑、勇气与信心让我暂时忽略了年龄的存在,兴趣盎然地摸索总结探求。
从住处到工作的诊所,仅仅隔着一条街道,大约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一天里去诊所工作,回宿舍用餐,却要来来回回的走六趟。诊所里患者并不是很多,加上我,只有三个理疗师,而其他两位都是以做成人的为主。大多数时间,就是待在各自的诊室里,相互之间并没有过多的走动与交流。小曹早我一周入职,来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性格里果真有着内蒙人的直爽和厚道,听小曹说,小李已经在诊室工作一年多了,是元老级人物,单字一个“冰”,形象和她的名字很像,进进出出总是一张冷漠的脸,拒人千里之外。我和小曹的房间紧挨着,相似的安静性格,渐渐的有了彼此的信任,陌生的都市、冷漠的人情中相互慰藉。白天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待在宿舍,三室一厅,住了五六个人,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很幸运我始终独居一室。客厅、厨房、卫生间属公共区域,有着必备的生活用品,个人的宿舍则更是极尽简陋,除一张上下床,再无其他。出门在外,许多事情需要将就,便也不去计较那么许多。简陋的条件,让我感到在家的每一天原来都是那么奢侈。喝茶的习惯,在到来的第一天我就自动停了下来。只有自来水,烧开后,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推不开的水垢,别说喝茶,就是放置一些时候去喝白水都难下咽,喝茶的欲望荡然无存。初到的一个月里,各种的不习惯,几乎每一天脑子里都会冒出立刻逃离的念头。上班的时间虽然不是很忙,但吃饭的时间似乎都是按分钟计算的,老板很多时候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每一次都是急急匆匆,不自觉也受着这样的影响,时间一长,竟似也慢不下来的样子。有时想去超市买些必须品,得要请假,分明是八小时之外应属自己的时间,纵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终究是别人的地盘,况且,一想到可能会有患者等候,不用老板敦促,根深蒂固的职业感先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正因为如此吧,所以,尽管简陋,晚上能待在自己的窝里,“独居一斗室,独享一安闲”,无论横躺还是竖卧,每一分钟都感到欢天喜地,无比珍惜。为了自己想做又喜欢做的事情,总在劝慰自己:暂时收起那些充满仪式感的腔调,入乡随俗吧。
也许是宿舍离诊所很近的缘故,同事们无论男女衣着都很简单,一件羽绒服或是一件棉服,可以持续穿很长时间,眼前每天晃动的色彩堪比外面灰蒙蒙的天,朴实到单调。并非是一味追求华丽之人,但这样的粗粝敷衍也非我所爱。穿着易舒适,可在万物萧瑟的季节,色彩还是要赏心悦目的好,即使是一条围巾也不要苟且。精致是我内心里追求赏心悦目的旗帜,不为让外人感知,只是想时刻提醒自己:任何的境遇,都要把简单的活着,活出从容的情趣,生命的路就那么长,每一段都是过程,不凑合是一种生活态度。舒适且随性,刚刚好!到了这样的年龄,从容而优雅的美着,给心境一个快乐下去的理由。
住下的第二天清晨,我就惊喜的发现,离小区不远的地方,有高铁通过!孩子一般怀揣着这个小秘密,生怕谁给我换了房间去似的,谁都不敢告诉。只每天早晨醒来,听到高铁的鸣笛声,就会一跃而起,临窗远眺,看到高铁呼啸而过,尤其天气晴好时,迎着朝阳,目送高铁像一个勇士般一路高歌猛进,骄傲地瞬间消失在视线尽头,心下安然: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适应眼前的苟且,是为了到达更远的地方......
北京的春天,气候异常干燥,雨,一次次的酝酿,又一次次被风吹得烟消云散。倒是柳絮一片片的,风起便一团团聚在一起,散落在树根旁、台阶下。甚至诊室的书桌、治疗床下面,每天清扫时,都能扬起无孔不入的柳絮团。慕名而来的孩子们一天天多了起来,常常到了下班时间却无法收工,而随着一起增长的还有我的信心。尽管如此,这样的工作强度对于我来说也是稀松平常的,只是每天近10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太让人崩溃。莫说出去玩,就是跟孩子约会见个面都很难。而此时实习的心愿已是圆满,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想要辞职的冲动。虽然老板的诚意挽留让我一时无法拒绝,但在越来越纯熟的手法背后,我也越来越多的意识到自己知识的浅薄。在越来越多的家长的信任面前,时常自信与惶恐并存,我需要更高的平台来充实自己。休息时,图书馆便是我最好的去处,疑难杂症的困惑,那里有答疑解惑的师傅,三五本书摊开在桌面,或穿长衫之乎者也,或西装休闲言简意赅,让我深切体会到身处城市的美妙。但我仍在酝酿着离开。
进入五月,寒气悉数散尽,柳絮已不见了踪影,树影婆娑,扑面而来的暖风荡漾在心底。每天下班时,一定会避开高楼与树荫的遮挡,走进光影里把自己晒个透。诊所位处社区的主干道上,四周被几个小区围绕着,地理环境优越。隔壁是一家四川冒菜馆,似乎是一个家族在经营,人都挺和善。在诊所的后院赏花时,借了他家的铲子,还回去时,他远远的殷勤地迎到了门口,并不让我多走。我在想:他的情商很高,一个陌生人都能这样殷勤,生意一定很好。那天,还在后院遇到了他家养的一只叫六六的小泰迪,棕色的毛,很可爱,唤它一声,就慌不迭的跑到你跟前,拼命的摇着小尾巴。天气转暖,每天一到晚上,餐桌就摆在了餐馆的门口,果然,热热闹闹的很有人气。诊所的左边邻居是三家餐馆,价格都很亲民,食客多是附近小区居民。只在那家早餐店吃过一次早餐,炸油条的大锅支在门口,顺风飘十里的香气总是吸引很多食客。老板虽动作娴熟,很多时候食客还是需要排队等候。老板娘是个很精干的女人,一面负责招呼,一面打发着点餐食客的包子、稀饭、油条、豆腐脑,算账极迅速,加加减减之间,数字还在我的脑中组合,她的找零已经递到了顾客手中。食物的味道实在一般,仅一次,就断了我在外面吃早餐的念头。中间一家是沙县小吃,生意很是红火。每次误餐,老板都会在他家定工作餐,于是我们总能在误餐的时候吃到久违的大米饭。每到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三家的餐桌一排排连成一片,候在了门口,等待着前来就餐的食客。烤串的香味从七、八点一直持续到我们九点下班,弥散在空气中,每天都考验着我们的神经,也吸引着更多的食客前来。每每晚上下班时路过,看到酒足饭饱的人们,光着膀子,围坐着一桌狼藉,谈天说地,总不由自主的会想起在家里时的安逸。一直跟小曹预谋着一顿美餐,却始终未能如愿。吃,对我来说并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而舞,却不同,因为爱好,无论什么舞种,对我都有着极大的诱惑。诊所所处大楼的两侧各有一块空场地,被广场舞大妈们占领着,舞种有所不同。诊所居中,随着风向的转移,总有一曲音乐穿过诊所的大门断断续续传入耳中,我可以通过曲种判断她来自于哪一侧。偶尔提前下班,也差不多到了大妈们该收工的时候,加入她们的队伍比划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大妈了,这样的队伍才是我该待的地方。不出两天,我就可以做他们的领舞。这样想着,心里想要离开的砝码又增加了份量。
五月底,终于放弃了老板升职加薪的优厚待遇,毅然选择了辞职。告别了北京,也告别了一生中唯一不同于以往的春天,这个春天使我心心念念的神话般的“远方”,遁入了人间,带着温度,多了些许的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