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气氛就像是三堂会审,荀常坐在客厅一角的矮凳上,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那隐隐约约的水渍,两只手不断地搅扭着。他能想到这段时间里易小雅心不在焉的生活状态,易小雅爱干净,平日里无论多忙多累,房间里总是规整有序,窗明几净,因为他刷完牙牙膏未放回原处,易小雅都会和他发脾气。
看着眼前地面的水渍,茶几上的尘土,餐桌上凌乱的餐具,荀常突然感到一阵心痛:他伤小雅太深了。
岳母那永远高八度的声音里夹带着愤怒的谴责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耳鼓:“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留在这个城市的,没有小雅,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呢,你知道你这样做叫什么吗?叫忘恩负义,叫过河拆桥!”岳母不愧做了多年机关办公室主任,总会由现象看到本质。
易小雅蜷缩在沙发上,眼睛茫然地看着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荀常知道小雅的内心正在波涛翻滚。
“年轻人难免犯错误,改了就好,以后严格要求自己,好好过日子,给孩子做个表率!”从公安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岳父做了总结性发言,有批评,有鼓励,荀常点了点头。
“我先把孩子接到我们那儿,你俩沟通一下,凡事说开了就好!”岳父一边说着,站起身,一边给岳母使着眼色,岳母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原则问题,你必须做出深刻的检讨,好好向小雅做出保证。”岳父把岳母拉出房门。
客厅一下子岑寂下来,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小雅依然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洞的。荀常走过去,嗓子有些发堵:“小雅,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他怯怯地伸出手想把小雅拉到自己的怀里,小雅每次在单位在外边受了委屈,回到家里都会一头扎到他的怀里,或悲伤或愤怒或痛苦或咒骂一顿,发泄一顿方才了事。然而这一次,他的手刚刚触到小雅的肩膀,她就像受了惊吓一样猛地战栗了一下接着回手“啪”地打开了他的手。“拿开你的脏手!”小雅回过头来,面孔有些扭曲,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抖动着,射向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刀。他的手停在半空。
良久,他默默地走开去,到厨房去想为小雅煮点粥,他了解小雅,这些天,她不会好好吃饭。一边做饭,他一边把凌乱的厨房收拾干净,然后又拖了地,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这些家务事他平时都没做过,都是小雅在做,小雅曾打趣他:不扫一屋,也扫不了天下的大丈夫。现在想想,小雅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还要做家务,多不容易啊!
他呢,每天看起来很忙,应酬很多,扪心自问忙的不就是吃吃喝喝的事吗?和客户吃,和朋友吃,和同学吃。如果没有这些灯红酒绿的应酬,或许他和小雅的关系也不会到现在这一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在这个世界上碰撞,谁又能保证自己完好无损呢!
“酒后乱性”,老祖宗赐予后人的一壶壶玉液琼浆既给英雄壮了胆,也给怂货遮了羞。事发后小雅一针见血,说他根本就是酒前失德,是蓄谋已久。
他虽口头上还不断地为自己辩解,但他在心里却慌乱了。在外人眼里他是“妻管严”,是暖男,无论多忙,他也会搞一些“面子工程”,他能把妻子的每个生日和他们的每个结婚纪念日都过得浪漫温馨,他给妻子买名包,买首饰,送鲜花,妻子“大姨妈”期间用的卫生巾他都会亲自去买。公司的女同事们把他当做好男人得标杆:有权、有钱、有品、有情。
虽然看起来他爱妻子爱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但每次回到家中看到妻子那张永远疲惫的脸,出出进进忙碌的身影,听着喋喋不休的唠叨,他都会从心里生出厌倦,他无法把眼前的这个婆婆妈妈的中年女人和上大学时那个被许多男生追捧为女神的易小雅联系起来,那时的易小雅是一朵轻灵的水莲花,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幽香,使人迷醉,联欢晚会上,易小雅的一支小提琴曲《梁祝》使人如醉如痴,而如今那把小提琴被放在了橱顶,多年未动。每当荀常兴致好,希望小雅拉一支曲子听听,小雅都极不耐烦:“累死了,哪有那份雅兴!”
荀常于是很失落。
失落几次后,就再也不提让小雅拉琴的事了,小提琴就一直在橱顶放着。
荀常毕竟是有修养的人,他很少在小雅面前表现出任何不满,永远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甚至有时当着朋友同学的面,小雅毫不留情地数落荀常的种种不是,甚至荀常如何“睡觉流口水,打呼噜,放屁”这样私密的事小雅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荀常虽然感到很窘,但也是一笑了之。他的座右铭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谁也没想到这个“中国好男人”会成为人神共愤的渣男。
如果没有那次酒会,他和小雅虽不能相处甚欢但起码会相安无事。好像在中国大多数暧昧故事都和酒宴有关,他荀常也依然延续着寻常的暧昧套路。酒过三巡之后,他就开始云山雾沼,他一路高歌一路吐,秘书林露白一路相扶一路安抚把他扶到了宾馆,于是那一夜他把眼前的林露白当成了大学时期的易小雅,“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的娇羞”,荀常在那春风沉醉的晚上,沉醉在林露白那似水的柔情里。也恰逢“郎有情,妾有意”,于是荀常借着酒劲和林露白成了“神仙眷侣”。
然后,就有了无巧不成书,林露白怀孕了,她找易小雅摊了牌,易小雅如雷轰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荀常会背叛她。“岁月不饶人”,岁月改变的不只是人的容颜毛发,在时过境迁中,再美好的感情也会在岁月的平凡琐碎中锈蚀变色。
此时,易小雅又恢复了她女神的高傲,她不哭不闹,只是眼睛里透着蚀骨的寒凉:“我们离婚吧!”于是,荀常元神归位,他的理智感情都不允许他离开易小雅,十来年的相依相偎,小雅虽有怨但无悔的付出,再加上乖巧可爱的女儿,他们之间有无法割断的联系,他和小雅之间已不仅是夫妻,他们是亲人。他愈发感觉自己的猪狗不如,感觉无地自容。他要求得小雅的原谅,让他回头能看到岸。
还好,林露白不是难缠的女人,她爱荀常,但她不想用怀孕当做筹码,如果那样将是对圣洁的爱情的亵渎。她知道了荀常的态度,默默地去医院做了流产,然后一个人离开了这座伤心的城市。
荀常心里有对林露白无尽的歉疚,但在鱼和熊掌之间他选择了作为婚姻的熊掌。他无论如何要回归家庭,承担起该承担的,做自己该做的。
或许,不是所有的渣男都碎成了齑粉,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你可能在一个月光朦胧的夜晚,心迷意乱,寻着悠扬的笛声打马奔向一个周围开满迷迭香的驿站,但你的心头却时时闪着家的温暖的灯光,有人疾驰而去,有人掉转了马头,懂得了回归,懂得了“且行且珍惜”。
险些做了“前夫哥”的荀常调转马头回归了家庭,他就像大多有了“前科”的人一样,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接受着丈母娘老丈人的监督,接受着易小雅的嫌弃、怀疑和鄙视。易小雅的眼神里永远都是刀光剑影 ,隔三差五,就会定期甩出“三板斧”来羞辱他一遍,“又想你的白露了吧,最美的就是露水情缘啊!”“你回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孩子?”“你来,我不欢迎,你走,我开门相送!”仿佛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屡教不改的流氓恶棍。她还会像神经质一样查他的手机,翻他的衣袋。
荀常变得心力交瘁,他不敢看易小雅那双射着寒光的眼睛,忍受着小雅比刀子还锋利的话。他常常梦到自己被小雅剥光了衣服推到太阳地下奔跑,面对着一双双灯泡一样的眼睛,他无处躲藏,只能不断地跑,跑得筋疲力竭,脚步迟重。
“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他不怪小雅,他知道小雅折磨他的时候也在折磨自己,她所有的不可理喻都是她无助的呻吟。
“是我的错误让你遍体鳞伤,”荀常知道他和小雅可能回不到从前了,那就重新开始吧,就像当年追求小雅那样再把小雅追到手,他愿意等,等小雅满血复活,笑意盈盈地向他走来。
他愿意用余生来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