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魔术的关键就在这一对儿镯子上。那小女孩儿告诉我一个咒语,说只要把这两副镯子互相一敲,在镯子发出声音的同时念属狗的人的名字和那个咒语,就可以把那个人变成狗。施咒可以是自己,拿着镯子敲击,同时念自己的名字和咒语,也可以把自己变成狗。但是解咒必须是别人,狗没法念咒语。那小女孩儿还正是调皮的年纪,所以无聊的时候会把自己变成狗捉弄我一下,不过解咒就必须是他爸爸来,不然我怎么也找不到她的。
这一下我觉得自己肯定能学,因为我也属狗,我也能变。那段时间反正没事忙,我就像着了魔,天天都去找那个小女孩儿,缠着她玩儿那个魔术。没几天,我就把咒语背得烂熟。有时我把她变成小狗,有时她把我变成小狗。不过我有一个优势,就是我会柔术,所以我变成的小狗能变得比她还小,我也能轻轻松松地钻进这个小箱子里。那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同时心里的妒忌也总是抹不掉,就算那个小女孩儿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我也不是真的喜欢她。我喜欢的,其实是那个魔术。
那年五月份的一天,我还跟她一起玩儿。这一次我把她变成了小狗,乖乖巧巧的很可爱。因为不是表演,她也不往箱子里钻,直接跑出帐篷,跟我玩儿起了捉迷藏。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心里一急,就大声说:
“你再不出来,我就不把你变回来了啊!”
她赶紧从草丛里跑出来,跑到我跟前,领着我走回帐篷。我心里发狠,不想给她解咒了,干脆就不理她。她围着我跑来跑去地,使劲摇尾巴,也不能说话。我心想,就这样也挺好,我把你远远地扔掉,看你们以后还怎么变魔术?她好像看出我眼里的歹毒,害怕了,趴下来舔我的手。我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头说:
“谁让你捣蛋的?!你求我啊,哦,你说不出话哈。那你哭也好,你哭出眼泪,算是求我了,我就把你变回来。”
她还是一个劲儿地舔我,恨不得把尾巴都摇断了。我看她急得不行,眼睛都湿了,心里有些不大落忍。但妒忌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我还是坚持着,想要看到她哭出来我才痛快。长那么大,我还真没有见过狗流眼泪。
就在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她爸爸突然闯进来了。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镯子,对着小狗敲击,同时念咒语帮她解了咒。小女孩儿一变回来,就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他爸爸把她拖到一旁,不由分说扇了一个大嘴巴,然后一转身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一把砍刀冲向我,大声喊着:
“我要杀了你!”
我吓得跳起来就要跑,可是他堵在门口那边,跑不出去。我仗着身上有功夫,躲闪了好几个回合。情急之下我还使出了柔术的功夫,他一刀砍过来,我身子一软就能躲过去。但是他不依不饶的,满帐篷追我,那感觉是要把我砍死才肯罢休。眼看着一刀劈过来,我体力不支躲不过去了,就把眼睛一闭,心想死就死了吧。这时又没了动静,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她女儿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央求他放过我。他似乎也没了力气,半举着刀,脸上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痛苦,好像是扭伤了腰。
那天我哭着回去,我爸爸以为我被欺负了,拿着刀就要找魔术师拼命。我和妈妈死活拉着他不放,我向爸爸保证我还是干净的,爸爸这才罢休。
经过这么一闹,团里更加人心涣散,眼看就要散伙了。可没过几天,又出了事。
这件事我没有看见,只是听说的。那是魔术师父女俩最后一次演出。从此之后,那个小女孩儿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因为魔术师的“大变活人”远近闻名,但是大规模的马戏表演又没有观众来看,——狂犬病的关系——所以时不常会有临近乡镇的领导想要看这个节目,就单独邀请他们父女俩去表演。那一次听说是去二十里之外的一个镇上给领导们表演,那父女俩一大早就被吉普车接走了。傍晚的时候吉普车把他们往回送,结果半道上车坏了。那时候桑塔纳还很少见,领导们的吉普车坏在路上也是常事。于是那父女俩只能把剩下的十里路走回来。
那天夜里,我听爸妈说,有人来报信,魔术师父女俩被送到了县上医院。第三天的下午,那个魔术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听说小女孩儿是被疯狗咬了,送到县上医院也救不了,第二天就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伤心。晚上的时候,我还抱着枕头还哭了一会儿。睡了半天也睡不着,就偷偷地爬起来,走去那魔术师的帐篷。我偷偷地撩起帐篷漏了个缝,看见魔术师捂着脸坐在那里哭。我没有看见小女孩儿的尸体,当时听说是得了狂犬病死掉的人都要统一焚毁,不能带回家自行埋葬。魔术师哭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衣物。我心想他女儿没了,他的“大变活人”也就演不成了,他肯定打算离开。
我看见他打开这个小箱子,从里面把这对儿镯子拿出来。那镯子我已经很熟悉了,咒语也被我背得滚瓜烂熟。他把镯子掂量了半天,突然跪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石头,高高地举起。我突然明白了,他要把这镯子毁掉!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推动着我,我顾不得隐藏,撩开帐篷布就冲了进去,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把那对儿镯子紧紧地捂在身子下面。魔术师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楚是我,恨得咬牙切齿,又要去拿刀砍我。我反正已经着了魔,双手把镯子紧紧地捂在胸前,不管不顾地迎着他,喊道:
“你砍死我吧,把这镯子给我陪葬,我投胎给你做女儿好了!”
听到“女儿”这两个字,他又崩溃了,他哭着冲我喊:
“你怎么赔我的女儿?!要不是你,我不会让她自己走的!”喊着又要冲上来抢镯子,但是突然又定住不动了。原来他的腰真的伤了。我恍然大悟,一定是那天他要砍我伤了腰。也一定是因为这个腰伤,使他在走回来的这十里路上抱不动女儿,所以她女儿必须自己走,恰巧就碰上了疯狗……
后来,镯子当然没有毁掉,呐,就是这一对儿。那天晚上,我就再也没有回自己的帐篷。我用这对儿镯子把自己变成狗,跟着他一起离开了马戏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爸妈,也就是你的外公外婆。
我答应他共同保守这个秘密,从此不再演出。我们远离家乡,躲着各种马戏团和杂技团的路线,到处打零工过日子。后来,流动的马戏杂技演出不再流行了,我和他也租了一间平房安定下来。哦,我想你听明白了吧,那个魔术师名字叫罗盛财,也就是你的爸爸。
谁知道,在我19岁那年,一场大火就把我变成了这样,也把你爸爸变没了。
在这场大火之前,我一直以为知道镯子秘密的只有我和你爸爸两个人。直到有一天你爸爸在外面打零工回来,跟我说必须要搬家了。我才知道外面还有人知道镯子的秘密,而且一直在寻找,想要抢走这对儿镯子。但是你爸爸跟我说,的确有人知道镯子真的能把人变成狗,也能再变回来,但是那个咒语是祖传的,没有任何外人知道。没想到的是,对方来得特别快,我们还在收拾行李准备再次出走时,他们已经找上门了。
你爸爸事先把这对儿镯子绑在我的腰上,他自己又拿出两个几乎一样的镯子,带在自己身上。他跟我说,如果真的避不开,让我有机会就逃,不要管他。都没有哭的功夫,门已经被砸开了。对方来了十来个人,把我们俩抓住,一搜他的身,就发现了那对儿假镯子,他们把他吊起来逼着问咒语。我被关在厨房里,听着他被打得惨叫。因为大着肚子,对方没有把我当回事儿,就把我关在厨房里。有两个人守在门外。
从傍晚一直到深夜,你爸爸的惨叫声不断传来。我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话,说什么“不要弄死了,没了咒语那就是个废物”,还有“戳瞎你的眼睛,让你看不到自己的孩子”之类的话。我就在厨房里听着,不停地发抖。那一夜特别长,他们折腾了大半夜,一直都没有消停。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鸡还没有叫,我听到附近公路上有很大的声音,像是千军万马走过,嗡嗡地,震得地都有点抖。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声音,就像是做梦——我们住的地方并不是荒郊野外,而是靠近公路的小平房。我想喊救命,可在那么大的动静下别人肯定听不到。后来我想起厨房里的煤气罐,就去摸火柴……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我睁开眼啥也看不到,脸上被缠得结结实实的。当时也说不了话,只能动动手指,一摸身上衣服都还在。就听见有个男人跟我说:
“你只烧伤了面部,其他地方都没事。孩子也没事。”
我赶紧摸摸腰那里,镯子还在。想问问房子咋样了,其他人呢?又说不出话,那人又说:
“我们赶到的时候,房子已经烧得很厉害了,只见到你一个人躺在废墟里。也是奇怪了,你一个孕妇,家里怎么就没个人照顾呢?”
听他这么说,那些人应该是爆炸起火之后就跑了,而你爸爸肯定也被他们绑走了。正想着呢,有人在病房门口小声地说:
“接到命令,我们要撤了。”
那人很高兴:“不走了?好!”说完他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那些日子一直都是迷迷糊糊地,我老想着你爸爸到底怎么样了。后来因为没有钱,我只好偷偷地从医院溜出来。我的脸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而你爸爸不知死活,到今天已经20年过去了,我都没有办法去找他。
妈妈的一席话,听得我都傻了。我真的不能相信自己的身世居然这么离奇,更加不能相信的是,这镯子真有那么神奇吗?妈妈看出我的疑惑,她拿起镯子,盯着我认真地说:
“阿力,你已经发过誓了,千万不要违背你的誓言!你妈妈我从小习武,没有什么文化,可是我从来不骗人,这种事情和这件宝物,如果不是我亲身验证,也绝对不会相信的,更不会跟你说这些。
“我教给你解咒的咒语,你要听清楚。一会儿我给自己施咒,还要靠你把我变回来呢!”
我的酒早就完全醒了,我集中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地听妈妈把咒语教给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给妈妈听。十几遍之后,妈妈确认我记住了,又告诉我说:
“你记住,帮我解咒的时候,一边敲击这两个镯子,一边念我的名字加咒语,我的名字不能念错,要念‘欢欢’。”
我谨记在心,这时妈妈把两只镯子分左右手,举在空中,互相敲击了一下。镯子碰撞,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声,声音里又包含着低沉的音阶,回响不绝。在这声音的回响中,妈妈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串咒语——跟教给我解咒的咒语不同——之后,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差点把桌子撞翻。“行了行了别胡说八道了!你丫真能瞎掰!”
罗力镇定地看着,似乎我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一对儿精美的景泰蓝包翡翠镯子出现在他的手上。
看到这么精致的镯子,我不禁有些傻,还真有这个物件。只是,那事儿,谁会信呀?!罗力瞧着我说:
“叶哥,你真不信吗?我记得你也是属狗的。我可以示范给你看,我对你念个咒语怎么样?”
我赶紧摆手:“别别别,卧槽!怪瘆人的。”
罗力笑了:“别怕,我开玩笑的。我只懂得解咒的咒语,施咒的咒语我不会。”
我定睛去看那对儿镯子,它们躺在罗力的手上,似乎微微闪着光芒。我晃晃脑袋,再仔细看,那闪着的光明明是反射头顶上的日光灯来的。可是那对儿镯子真真的十分精美,打眼一看崭新崭新的,只是魂里魄里透着古旧的灵气。我想摸一摸,却始终没敢伸出手去。我只好重新坐下来,等待着罗力继续他的神奇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