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画过一幅画,题目是:“我的家”。一个有篱笆的小院,一个带着烟筒的房子,房子旁边有一棵苹果树,树下趴着一条小狗。
不过上了中学后,我看了点《说文解字》,一个院子一棵树,念“困”,于是我就把那幅画脑补成:房子两边,一边是苹果树,一边是樱桃树,最好再有点地方,摆个木头做的秋千。
所以,去年我们决定回法国的时候,住在上海市中心的我们,在网上看了看巴黎乡下的房价,带着一种从发达地区迁徙到发展中地区的优越感,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买个带院子的房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一个泛着光晕的画面:吃饭前,去院子里拔点香菜和香葱;吃饭后,拿着杯热茶,剔着牙,葛优一样歪在沙发上,看院子里风过云起的光影变化。
如果这都不叫幸福,什么才能叫做幸福呢?
关于我们这个伟大的计划,长期生活在中国的朋友和法国的朋友反应很不相同。
中国朋友们大都后退一步,眼放精光说:“好棒哦,人生赢家啊!院子有多大,可以种菜么?”
可我的法国朋友反应则是:“有草坪么?是掉叶子的树么?房子三年没人住了啊?房顶爬上去看过了么?啊呀呀,总之,恭喜恭喜哦。”
显而易见,恭喜是真的,可恭喜之外,总有点旁敲侧击地如芒在背,让人发虚。
在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所谓的“房奴”,那一定是买房子的钱有问题。借东借西,啃老加拉紧裤腰带,从买房的那天开始,就如套上了磨的驴,生活质量直线下跌,触到谷底,还没有机会喘息。
就这个问题,我还和卢先生讨论过,尽量把贷款年限拉长一点,月供少一点,一辈子就这么短,别那么辛苦。
所以最初我们贷款贷不出,四个人在一个15平方的车库隔间里挤着,虽然苦,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搞钱,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为了钱,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那时候至少是有希望的。每晚睡意朦胧的时候,我都会给自己说一遍:“只要贷款下来,就可以买到房子了,有了房子,就能万事大吉了。我一定要坚持到底。”
坚持了两个月,终于搬进我们自己的房子,入住了三天,人还是呆呆的。感觉像是住了个需要自己打扫卫生的Airbnb,没啥自己当家做主人的欣喜。
第四天,卢先生去地下室拿东西,进去差点滑倒,半边地上都是水。
很快主卧浴室这边的墙皮上,出现了一溜儿大大小小的水鼓包儿,白墙皮变得破破烂烂的。
卢先生拿着房子的建筑图,楼上楼下东敲敲西看看,捣鼓了一周,得到一个伟大的结论,这水不是水管来的,应该是房顶漏的。
日积月累,墙壁里应该已经非常潮湿了,所以我们入住之后,一开始烧壁炉,点电暖气,再加上,今年秋天,巴黎雨水格外多,水就出来。
总之,发现房子漏水之后,我立马有了住进自家房子主人公的感觉了。
因为再也不能打电话,让房东找人来修了,更不要说修好了,账单寄房东,更不能愤然再搬家,因为我就是房东。
要知道,修房顶是极贵的。十万也打不住,一个普通版的铂金包都是打不住的,所以一个限量版的铂金包,就没了。
从那之后,每天早上,我送孩子上学回来,无论手机里有多少嗷嗷直叫的微信,我先要做的是两件事:
去地下室擦地。虽然我放了杯子和水桶,但水还是会顺着天花板,滴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开始我用拖把沾水,用手把拖把上的水扭桶里,扭了几天,手毁了之后,突然想到我有个可以吸水的吸尘器,赶快从纸箱里翻出来,节省了好多力气。要不说消费升级绝对是硬道理。(我打住,别担心,这篇真不是广告)
擦完地下室之后,我必须要做的事,生壁炉。
冬日的晚上,熊熊的壁炉,一张羊皮,一杯红酒,一对儿相互依偎的人儿,无论发生还是不发生什么,都是每个女人曾经幻想过的桥段。
可事实上,觉得壁炉浪漫的人,那是因为不需要自己生壁炉,就像是觉得猪肉好吃的人,那都是因为不需要自己去杀猪。
我生了两天的壁炉,就被烫到三次,还在手里扎了两根木刺,可现在,生壁炉不是一种情怀,而是一种必须。
巴黎的冬天,如果全靠电暖气,先别说天价的电费,问题是我们的容量不够,是会跳闸的。当然啦,也可以换个电表,要两万多,一只LV今年大火的老花达芙妮,又没了。
而我丢掉的又岂止是一个限量版的铂金包或是一只LV的达芙妮啊?
我们的大门看着挺好的,但经过鉴定,这不属于保险公司承保要求里的那种防盗门。
找人来报价,订一个要三个月,五千五百欧,人民币四万多,我在接下来五到八年里,所有的海蓝之谜,都没了。
花园三年没有修了,树和花,死的死,枯的枯。找个园丁修剪一下篱笆树,要九千,一条爱马仕的羊绒围巾就没了;每个月再来修一下草坪,顺便养养树,要小三千,这不就等于每个月,我都弄丢了一条爱马仕的大方巾么?
九十年代,法国流行一种奇怪的建筑风格,所有的天花板都没顶灯,巴黎虽然离北极还挺远,但冬天也只有几个小时的白天,而且还常常下雨,总是觉得房子很暗。
可如果现在再装吊顶,从墙里走线,无论是孩子的房间,还是我们的卧室,每个房间的顶灯,都能让我买个Dior的马鞍包,客厅绝对能买一个爱马仕的Kelly,而这些全没了。
我远远还没有说完呢!
房子有了,沙发不要买么?洗衣机不要买么?茶几不要买么?而我现在才明白,餐桌很贵,但是餐椅加起来更贵……
在上海的时候,我一直埋怨房东配的洗衣机,不能烘干;房东浴室的镜子,不能自动除雾;房东的沙发不够软也不够大,房东的床垫不是天然乳胶的。
本来我雄心满满地想着,等我买好了房子,我一定要给自己买最好的东西,把日子安排得妥妥帖帖,特别舒适,然后再写一篇文章,主题类似是:“人到中年,我选择过一种有品质的生活。”
而我现在终于买了房子,入住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我,从来没有如今天一样坚决和明确:“人到中年,还是选择一种比较简单的生活吧。”
如果我能长出毛儿,那最好就生活在洞穴里,混吃等死,天天趴着,反正现在,我已经学会了生火,这个不被冻死的技能。
在很多年里,关于房子,我想每个人都听过两个老太太在天堂的故事。
中国老太太说,我一辈子都在存钱,终于在临死的前一天,买上了自己的房子。
美国老太太说,我一辈子都在还贷款,终于在临死的前一天还清了所有的贷款,买上了自己的房子。
当初听这个故事,心里自然地说,我要做美国老太太,活得潇洒一点,而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中国老太太过得才舒心,因为她一辈子都活在满满的希望里,而没有现实中解决不了的问题。
想想那些,我本来可以拥有,但却和我失之交臂的奢侈品,我终于明白了,压垮中年人的,根本不是买房子的钱。
因为买房子,再贵也都只是一个定数,可怕的是买了房子之后,根本不知道需要多少钱来填满。古人说:“破家值万贯”,真是至理名言。
我拥有,我自豪,有房子有家有孩子的有产中年,痛并快乐着,而痛比快乐多。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新书《和谁走过万水千山》,正在热卖。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